机器人也是人,但机器人可以代替人吗且看这

XX程序

棵子/文

公元年。广州。小蛮腰还是地标。它全身上下被“永固”牌高分子材料改造过了，还保持当年的美貌。

晓嫣就是小蛮腰的人身版。她本来名字很长，很古怪。自从跟随程亮生活之后，程亮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，颇有诗意。她很喜欢。

程亮今年已经九十高龄了。她挽着他的手臂漫步在街道上或公园里，像是十八岁的曾孙女挽着老爷爷，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，这样的搭档越来越多，见怪不怪了。

坐在公园的石椅上看风吹落叶，看花开花谢，看日薄西山，程亮最喜欢了。晓嫣则默默无声，偎依在他身旁。

从早到晚，只要天气够好，他们都会出去散步，感受大自然的赠馈。到处花红柳绿，鸟语花香，不去好好走走，看看，就是虚度光阴了。

一天，程亮若有所思地对晓嫣说，哪天我撒手一去，你怎么办？晓嫣不假思索，回答，不知道。这确实是她无法知道的。她跟随这个男人就是为了生活，一旦这个男人消失了，她怎么办？她还没想好，也没有必要去想。她知道，或许冥冥中自有安排。

程亮喜欢吃什锦番茄。是晓嫣用番茄掏掉肉，做成一个盅，然后加上黄瓜丁和胡萝卜丁，还有煮熟的鸡蛋切丁，搅拌沙拉酱而成。简单，方便。入口清脆，爽滑细腻，是老年人摄取维生素的首选菜谱。程亮一开始就对晓嫣说，我喜欢沙拉酱。晓嫣就牢牢记住了。此后做什么吃的，能拌上就拌上。

有时也蹭街边的餐馆。这时程亮就爱点香根炒牛肉丝。晓嫣坐他对面，美滋滋地看他一个人吃。他嚼东西的时候，右嘴角微微上扬，显得有点孩子气。每吃几口他就看她一眼，像极了小孩吃东西，不时看看旁边凝视着自己的妈妈。

吃饱了就去公园散步，日子就这样无忧无虑，有板有眼。他工作了一辈子，是应该要安享晚年。他不喜欢闹市，所以，公园就是他唯一的选择。虽然有时公园也人声鼎沸，熙熙攘攘，但在青山绿水之中，反而没有半点闹哄哄的感觉。在一些人眼里，程亮就是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，身边还时刻伴随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仙女。

有一次，在公园，发生了一件让晓嫣啼笑皆非的事。她一直坐在石椅子上看程亮打太极，早晨的太阳明晃晃的，透过木棉树的密叶，投下一大片碎银样的斑点。她就喜欢看程亮打太极，缓缓游动的双臂像水池中的锦鱼，悠游自在。忽然有个年轻人出现在晓嫣面前，他显得有点紧张，有点拘谨，脸颊也红彤彤的。他似乎有点害羞，但又鼓足了勇气，对晓嫣说，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？晓嫣点了点头。年轻人欣喜若狂，也不那么拘谨了，挨着晓嫣坐下来，又说，你是个美丽的小公主。晓嫣抿嘴笑了笑。年轻人又问，你叫什么名字？晓嫣说，晓嫣。年轻人又问，哪个晓嫣？向她伸出了手掌。晓嫣在他手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年轻人连声称赞这个名字好，像一首诗，并且称赞晓嫣的爸爸有水平，给她起这么好听的名字。晓嫣也有点得意，说，这是我男人起的。年轻人吃惊问，你男人？晓嫣点点头，说，就是我老公。

你结婚了？

当然啦。

年轻人无语，显得极度失望。他似乎想起身走了，但又没有，好像不甘心的样子。他想说什么，刚张开嘴又合上了。

这时程亮打完了太极，慢悠悠地走过来。晓嫣一下子跳起身，跑上去，偎依在程亮身边，好像小鸟依人状。年轻人起身对程亮说，老爷爷好。程亮说，你好。晓嫣说，他就是我老公。年轻人听了犹如晴天霹雳，目瞪口呆了半天，说不出一句话。程亮有点得意地说，想不到吧？年轻人赶紧转身跑掉了。晓嫣笑得咯咯响，银铃一般清脆。

除了打太极，程亮还有一个拿手好戏，就是和晓嫣跳交谊舞。这交谊舞是他手把手教会她的。一伸一缩，一弯一转，一进一退，快慢恰到好处，水乳交融。令旁观者惊艳不已。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时候，犹如老树开花，招惹满园春光。程亮打完太极，总要和晓嫣来一段含情脉脉的交谊舞，尽量不冷落这个美人儿。晓嫣也很期待和程亮共同演绎，好像这就是她人生最大的荣耀。她没想到，到程亮身边生活，会如此精彩。毋庸置疑，她的少女心永远是为程亮而跳动的，程亮似乎就是她冥冥之中安排的唯一伴侣。和程亮在一起，她觉得很富足，没有浪费光阴。虽然时间对她来说太深奥了，深奥到她无法理解，也无法驾驭。

人类还无法阻止衰老的脚步。器官的老化让程亮几乎丧失了任何激情，好像一个没有风雨的如镜子般平静的水潭。偶尔心血来潮，也不过是漆黑夜空的一划流星。这个时候，他喜欢用枯燥的双手抚摸她，她丰腴饱满的乳房在颤栗，她曼妙的身体在骚动，她一件件衣服脱落，露出一个飘满桃香的世界。她偎依他身旁，满脸幸福的笑容。

程亮意想不到，晓嫣后来一度失踪。程亮知道她单纯天真，永远不懂人世的恶，跟她说多少遍防人之心不可无，都没用，所以他一般不让她单独出去。但那天他真是犯傻了，竟然忘记了。待她许久不回来，他才一拍脑门，糟了!她没带手机，无法联系。怎么办？报警？他觉得可笑。警察未必管用。他最后想到了李岩。他曾是程亮的得意门生，因不务正业，成天研究什么心灵感应，误了论文答辩，被程亮逐出师门。

程亮通过其他门徒，联系上了李岩。这小子真有两手，他后来不仅另投师门，拿了博士学位，还在心灵感应研究方面独树一帜，开创了一家服务公司。就不知他念不念旧情了，或者说，他是否还怀恨在心。不管怎么样，为了晓嫣，程亮决心找一找，算是给自己找一个道歉的机会。其实他对心灵感应并不熟悉，别说有多少邪门，就是一门科学，程亮也没把握是否找到晓嫣。晓嫣时常对他说，我没心没肺。程亮听了总是一笑了之，然后说，我喜欢。他确实喜欢她的纯情，天真，无暇，像是春天开的第一朵花。

找到了李岩的心灵感应服务公司，程亮吃了一惊。这服务公司竟是一栋摩天大楼，白云区最高的大厦，高达两百余层，高耸入云。所有楼层都布置了各种设备，楼顶上还安置着一个宝石一样的发射器，晶莹剔透，像是几十个足球的结合体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。李岩听说程亮找上门来了，丢下了正在主持的会议，毕恭毕敬地迎客，活脱脱一个老部下恭迎大将军。岁月不饶人，李岩当年一个小伙子如今也变成了老头状。李岩把程亮迎到古典雅致的客厅，张口一个恩师闭口一个恩师，直让程亮羞煞了老脸。程亮浑身不舒服，脸上羞红了一块皮又一块皮，说，什么恩师，当年几乎毁了你!

李岩说，没有啊，要不是您，我恐怕没有今日！

接着李岩一边给恩师泡茶，一边讲述他离开了恩师之后的求学史和奋斗史。原来李岩被程亮驱逐之后，才意识到自己的孤傲害人不浅，于是痛定思痛，决心另投师门，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并非不学无术和见异思迁的人。很快他就胜利拿了博士学位。后来就创业，经营了这家服务公司。李岩感叹道，如果没有恩师的刺激，我根本没有今日啊。程亮哭笑不得，说，哪里哪里，都是你个人的奋斗。不知什么原因，程亮总觉得李岩的感叹充满莫名其妙的嘲讽，好像在责怪自己当初不念师徒之情。要知道，当初李岩心高气傲，根本不听从劝诫，所以程亮才痛下决心割掉这块肉，没想到后来竟然成为了程亮的心头之痛，他一直想找机会了解一下李岩，或者当面道个歉。今日看见李岩如此热情，程亮一时也无所适从了。

李岩给恩师倒茶。还给恩师上茶。程亮接过搪瓷色的茶杯，不禁感慨万千。这茶味道真好，是程亮从未品味过的品种，苦中渗着甘，苦未尽甘已到，比苦尽甘来略胜一筹。程亮说，人生如茶，苦中有甘。李岩说，恩师说得对，苦尽甘来。说罢又问，恩师今日有什么急事吗？这小子真是机灵，程亮于是如实相告。李岩说，这就是我们正在大力研究的领域，虽然有了突破，但效果如何还有待检验。一般来说，如果伴侣之间真是情投意合，心灵相通，估计没问题。程亮脸露难色，说，尽管试试吧。李岩也说，尽管试试吧。

李岩引领程亮进入一个宽阔的实验室，里面安放着一台奇形怪状的机器，像是一台时空转换机。李岩指着这台机器说，这是我们最新研制的产品，尚未实验过，不知道效果怎么样。如果恩师不介意，可以上去试试。程亮点了点头，于是上去坐好，半躺下去。李岩随即叫了一个团队过来。她们全是清一色的年轻美女，跟晓嫣差不多身材。程亮忽然怀疑她们之中的一个或许认识晓嫣，甚至是晓嫣的闺蜜。这种奇怪的念头让程亮觉得不可思议。

一个年轻女子给程亮戴上了耳机，又戴上奇特的眼镜。程亮瞬间到达了一个奇异空间，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，世界的纷繁忽然一下子呈现，又一下子消失，各种颜色，各种声音，像是梦幻一样出现，又梦幻一样消失。年轻女子告诉程亮，您要想念要找的人，聚精会神去想念。这样效果才大些。于是程亮摈弃所有杂念，专心想念晓嫣。忽然，机器发出警报，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点，一闪一闪地跳动。李岩高兴地说，找到了。他忙命令工作人员做好定位。发现是在越秀区解放路号。程亮从机器出来，感觉是大梦一场，他听说找到了晓嫣，还将信将疑。李岩激动地说，我们就去找人。说罢他就拉程亮出发。程亮脚腿不太利索，差点被李岩拉倒了。李岩羞愧地说，不好意思，忘了恩师的情况。程亮说，没关系。

李岩只好伴随程亮慢慢走向电梯。下了大楼，上了汽车。李岩故意叫上七八个保安。汽车是自动驾驶的。李岩对方向盘说个位置，汽车就独自启动，像是李岩的无形之手在操纵。李岩说，这汽车遇上堵塞，还可以飞起来。程亮说，太好了。很快，到了。李岩命令保安们去敲门。门开了，是一个少年。李岩问他，晓嫣是不是在这里？少年有点慌张，还没等张嘴说话，保安们就在李岩的眼色下一拥而入，从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晓嫣。李岩见到晓嫣时吓了一跳，两手抖擞得厉害，轻声唤道，小燕。晓嫣若无其事地看看他，就像看一个陌生人。李岩很快平静下来。他偷偷朝恩师夸了个拇指。程亮当做没看见一样，跑过去和晓嫣拥抱起来。晓嫣紧紧抱着程亮，不住地说，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。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。程亮说，都是我的错，以后不让你独自出去了。

原来晓嫣遭遇了绑架。劫持她的就是这个开门的少年。本来晓嫣几乎是与程亮形影不离的，像是他的拐杖，或是他的眼镜。但是那天程亮有点头晕，就允许晓嫣独自去购买东西。晓嫣到了超市，一个少年就和她攀谈上了，然后就引诱她到了他家。他家没有其他人，他好像是一个人生活。他说他爱上了她，一见钟情，哀求她和他在一起。她拒绝。他就威胁她，要杀掉她，并且把她绑起来。晓嫣像是一个温柔的小羊羔，不骂人，也不打人，也不反抗。他要绑她，她就伸出双手让他绑。

李岩说，不能便宜了劫匪。说罢他命令保安把少年绑起来。三四个保安一拥而上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少年绑得严严实实。程亮问晓嫣，他伤害你了吗？晓嫣说，没有，他其实人不坏。她说罢还看了看少年。少年一直沉默着，眼睛渗透着无限失望和悲戚。程亮对李岩说，算了，放了他。李岩说，不能，一见到美丽姑娘就绑架，这还成何体统？要让他尝尝牢房的滋味。程亮说，算了，算我求你了!李岩略微吃惊一下，说，好吧。于是他又命令保安释放少年。少年知道了晓嫣就是这个老太爷爷的妻子，两眼瞬间放出凶光，刺向程亮的脸庞。程亮若无其事地携手晓嫣，在少年恶毒的目光中离开。

之后本城发生几起杀害孤独老人的刑事案件，一时人心惶惶，好在不久凶手归案。程亮对晓嫣说，险，多亏我不是孤独老人。

晓嫣出了车祸。她做了Lochte汽车乘坐幸运儿。是程亮让给她的名额。据说全球只有三个，弥足珍贵。程亮的名额也是李岩赠送的。程亮想让晓嫣体验一下最新型Lochte汽车的驾驶乐趣，就鼓励晓嫣积极参加。晓嫣也正想见识一下智能汽车的开发状况，就毫不犹豫答应了。不料自动驾驶汽车载着晓嫣和另一个工作人员冲出高速公路的护栏，掉进了悬崖。智能汽车就像晓嫣头晕一下或头疼一下，忽然失控了。汽车粉身碎骨，零件七零八落，工作人员五脏俱裂，血肉模糊。晓嫣全身骨折，动弹不得，但眼珠还在转动，显示生命的迹象。活动主办方吓懵了，表示全力抢救晓嫣。不久，救护车呼啸而至。程亮一边若无其事地吸烟，一边对医生耳语了几句话。医生会意笑几声，就让程亮抱着晓嫣上了救护车。救护车下了高速，已经有一辆越野车在路口待命，下来四五个人。程亮把晓嫣交给他们。签了一份文件。按手印。救护车和越野车都开走了。剩下程亮一个人孤独等待出租车的到来。

大概一个月后，晓嫣毫发无损地回家。是一辆越野车护送她回到程亮身边的。程亮为此准备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。晓嫣搂住程亮的脖子，撒娇道，老公，我想死你了。你想不想我？程亮掐了掐她的脸蛋，说，当然想了，宝贝。晓嫣听了甜甜笑容堆起来。她又追问道，老公，我如果死了，你伤心吗？程亮没想到晓嫣会问这种问题，愣了一会，说，这个，当然。晓嫣听了更是一脸幸福。事实上，她车祸后他一点担心都没有。他知道她将没事。至于死亡的事，他从来没有想过。他只想过自己死亡的事情。他九十多岁了，他时而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。

他心脏出了点问题。需要接受纳米手术。医生往他血管输入大量机器人，让他觉得自己身体就是外太空，那些机器人像远航的变形金刚在里面来回穿梭，好像是穿行在各个星云或黑洞之间。晓嫣守候在他身边，身穿白色V领蕾丝连衣裙，修长小腿就像春风吹拂的柳条，婀娜多姿。打完吊针，她就搀扶他到处走走。医院里面车满为患（汽车智能化，妇孺皆开），几乎找不到一个空地了（虽然汽车会飞，但不可空中停放）。散步也只能走人行道，人群熙攘，出入很不方便。花草倒是不少，但没什么生机。医院里面死气沉沉，连空气都是呆滞的，让人喘不过气来。程亮巴望不得立刻离开。他对晓嫣说，不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气。

晓嫣说，我好像没生过病，没吃过药，没打过针，只是上次做了个手术，也没什么痛苦。

程亮有点羡慕地说，你是最幸福的。

晓嫣咧嘴笑笑，不再多说。她扶他坐到树荫下的竹椅上，看落叶纷飞，像一个个即将落地的蝴蝶。这次生病让程亮元气大伤。他似乎感觉到了时光的尽头。迈起脚步非常吃力，几乎要人扶助才可行动。

沉默许久，晓嫣说，听说人类抗衰老研究取得了巨大突破，当初你为什么不接受B.c教授的邀请，去接受他的新疗法？

程亮淡然笑道，人老不死便是妖，我可不想做第一批老妖怪。

这话逗得晓嫣咯咯笑。笑完了，她不免有点黯然伤神，说，要是你不变老了，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。

程亮深情凝视晓嫣片刻，双手抓住她的娇手，轻轻抚摸起来，说，做人不可贪心，知足便可。

他本来坚信不会有永远的生命，凡是生命都应走向衰落，乃至灭亡。他为此几乎穷其一生做了大量研究，并且掌握了大量翔实的证据。但此时此刻在晓嫣面前，他开始有点动摇了。她所说的“永远”可能就不仅仅是一种美好愿望。但他为此感到可怕。人类有这个必要吗？生生不息就是至理，方死方生，方生方死，哪有不死的道理？因此，即使有长生不老之术摆在他面前，他也不屑一顾。不为什么，只为心中那个信念。

程亮出了院，回到家。医生嘱咐晓嫣好好护理，医院。程亮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了，但他泰然面对，好像没听见一样。他自己的身体，他自己最清楚，就好像一根走向枯燥的木头，水分逐渐消散，最后只剩下一具空壳。

晓嫣翻箱倒柜找程亮以前的医疗记录，想了解一下他的病史。印象中见过。但没有找到，反而找到一张老相片。相片一共三个人。让晓嫣吃惊的是，相片中唯一那个女孩就是自己。而她印象中没有跟别人合过影。年长一点那个男人其实就是程亮，虽然历经沧桑，变化巨大，但他当年的风貌还可辨认。还有一个年轻人，跟女孩年龄相仿，就不认识了。但觉得有点脸熟，好像在哪见过似的。晓嫣思索片刻，终于想起来了，他就是当天解救她的李岩，也就是程亮之前的得意门生李岩。可以想象，这可能就是他们师徒三人的合影。让晓嫣觉得蹊跷的是，为何这个女孩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，好像时间未曾流逝，好像就是长生不老，好像就是昨日之现。

晓嫣翻看一下照片的背面，后面注写着姓名，两个男人晓嫣都没猜错，一个程亮，一个李岩，女孩却叫杨小燕。晓嫣忽然想起来了，当初李岩看见她时，脱口叫了一声小燕。难道自己就是杨小燕？这样想时，晓嫣既觉得甜蜜，也觉得可悲。原来自己就是杨小燕的替身！背后一定有故事。晓嫣不想直接问程亮。她想自己去探个明白。李岩可疑。

公园里还是那么五彩缤纷，有时热闹，有时寂静。晓嫣扶住程亮，蹒跚走过每一条石径，路边的青草绿油油，蓬勃生长，草尖上的露珠像一个个小宝石，泛着晨曦的光辉。晓嫣聊天中不时扯到李岩，从程亮口中了解到不少他们的历史。但程亮绝口不提杨小燕，好像杨小燕从未出现过，或是不堪回首。晓嫣也不提杨小燕，她不想节外生枝。

为了进一步接触李岩，晓嫣老是缠着程亮携带她去李岩的服务公司。李岩异常热情，鞍前马后地接待，让程亮都觉得不太自在。但晓嫣总是觉得李岩怪怪的，好像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。

一天，程亮和晓嫣搞了个突然袭击，不跟李岩打招呼就忽然拜访李岩的别墅。是晓嫣百般哀求之下，程亮才勉强同意带晓嫣过去的。之前程亮知道李岩住在这里。别墅非常静谧，到处是花的世界，各种花，有名的，没名的，争鲜斗艳，姹紫嫣红。程亮感慨说，她在花丛中笑。晓嫣问，你说谁？程亮醒悟似的说，没说谁。晓嫣上前敲门，开门的是另一个晓嫣，一模一样！晓嫣惊呆了。程亮也惊呆了。开门的少女也惊呆了。三个人好像都触电了一样，彼此面面相觑。

程亮问，你是谁？

少女说，我叫杨小燕。

程亮大声说，不可能！

少女说，我是李岩的新婚妻子。

程亮知道自己冒失了，忙说，对不起！他瞬间领悟了，本来就疲乏的身子一下子更加疲软下来，几乎要依靠晓嫣撑住才不跌倒。他害怕看见李岩，拉住晓嫣的小手，步履蹒跚地匆匆离开。

回到了家，晓嫣小心翼翼地问，杨小燕是谁？

程亮内心有点悲戚，但很快他就打开话匣子，杨小燕是我的学生，我们发生了师生恋，杨小燕说要伴随我一生一世，但没想到，她后来车祸身亡。程亮说到这有点哽咽，似乎蕴含着巨大的悲恸，要像火山爆发那样喷发而出。晓嫣知道，这悲恸压抑了他几十年。她跟随他生活了几十年，竟然一点不知道。

晓嫣也有点伤感，不知道是为自己，还是为程亮，或者是为杨小燕。

她从书架的抽屉拿出那张相片，说，这是你们的合影。

程亮拿过相片看看，点点头，然后说，没想到李岩对她也是一见钟情！

晓嫣说，那个李岩怪怪的，杨小燕死于车祸，我也差点死于车祸，是不是都是巧合？

程亮听了忽然满脸狐疑，又变得满脸悲哀，失声哭道，我不相信！

晓嫣又说，我们智能人，包括车，一般不会失控，除非受到人为干扰,例如心灵感应。

程亮用力叫道，别说了！

晓嫣又问，你爱杨小燕，也爱我吗？

程亮泪眼婆娑，握住晓嫣的手，缓缓说，你就是杨小燕！

晓嫣幸福地偎依到程亮的肩膀，不再说话。两人掉进了沉默之中，好像掉进了时间隧道。

一年过去，程亮病情愈加严重，他自知时日不多了，就对晓嫣说，我有一个愿望，就是再去拍一个婚纱照。算起来，他们结婚了五十多年，每两年就会拍一张纪念照。今年刚好要拍一张。

他们到了摄像馆，选好同一件婚纱，穿好同一件西装，这都是他们结婚时的定制风格，一直保留下。

相片取回来了。晓嫣把它挂到卧室的墙壁上。墙壁上满是婚纱照。每一张都记录着时间的痕迹。程亮一张比一张苍老。但晓嫣一直不变。永远是那么清纯，靓丽，可爱。时间对她没有任何伤害。

程亮和晓嫣端详着婚纱照，一张一张地看，都不说话，但好像又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。

程亮最后问晓嫣，我死后，你怎么办？

这个问题程亮问过好几次，晓嫣一直心不在焉，现在，她必须好好面对了。

晓嫣沉思片刻，还是那样说，不知道。她确实不知道。她从一开始，就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。她是个智能人，她没有超越权限的能力。一切都在冥冥安排之中了。

程亮深情说，你要好好活下去。

晓嫣淡淡说，那你为什么不求长生不老？

程亮不语。

晓嫣凄凉一笑，又说，因为你内心太痛苦了！

程亮默默点点头，仍不语。

晓嫣说，我也不想永远活着。你死了，杨小燕活着还有什么意义？

程亮仓皇看看晓嫣，仍是沉默不语。

程亮打电话给DF智能有限公司，找相关工程师，询问自己担心的问题。他想认真解决这个问题。他不想亏待晓嫣。

工程师告诉程亮，所有机器人都在出厂前植入了XX程序，一旦激活者亡故，该机器人也随之走向终结。

程亮一听火了，抗议道，这跟封建专制的陪葬有什么区别？

工程师在电话那边犹豫片刻，说，不一样的。这是我们的服务。服务结束了，就该终结了。我们也没法改变！

程亮气得摔手机，骂道，什么狗屁程序！

但他没有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晓嫣，他要让晓嫣幸福到最后一刻。

公元年9月5日，13点21分56秒。医院。程亮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。与此同时，守候在程亮身边的晓嫣，也在悄无声息中失去了能量。她坐在程亮的病床旁，双手趴在他身边，偎依着，仿佛熟睡了一般。

不久，DF公司派来了几个人。其中一个人轻描淡写说，MJTAD就在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