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爹是俊美的教书先生我娘是柔弱不能自理的

我爹是村里长相俊美的教书先生。

我爹眼中的我娘——柔弱不能自理。

村里人眼中的我娘——药罐子。

直到那一日，我娘单枪匹马端了方圆十里的匪窝……

1

「柚柚，娘出去有点事，笼屉里还有个馒头，中午你就先将就着吃吧。」

「娘，你这么虚弱，就不要到处跑了吧。」

我娘，郭桔，平日里说话软绵绵，做事有气无力，患有咳疾，常年喝药。

此时的她一身藕荷色，发髻中插着一支木质莲花簪。

莲花簪是去年我的生辰，爹爹亲手为娘亲做的礼物。

我的生辰，娘亲收礼物。

对于这件看似滑稽的事，爹爹是这么说的。

「柚柚，你的生辰就是娘亲的受难日。当初为了生你，那么怕疼的娘亲硬是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了你，你说，娘亲是不是应该在这一天收到一份称心的礼物啊？」

五岁的我懵懂地点了点头。

「爹爹，那我的生辰礼物呢？」

……

今年，我六岁了。

娘说我长大了，有些事再不说就来不及了。

我表面平静，内心雀跃。前几日就听阿牛哥哥说了，他爹娘其实是京城首富，为了锻炼他才搬到了我们村子里。

如今，他们一家都搬去京城过好日子了。临走时，我抱着阿牛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，那架势就差跟着他们一起走了。

我正在幻想有钱的生活。

娘亲纵身一跃，跳到了房梁上。

我当时就看呆了，在此之前，娘亲一直都是弱女子的形象示人。

肩不能扛，手不能提。多走两步路都能喘个不停，出门逛街，最后都是爹爹背她回来。

就连绣花针都用不好的她，今日竟矫健地从房梁上取下一段落满灰尘的白绫。

娘亲施施然落了地，抖了抖白绫。

我赶紧抱住娘亲的大腿。

「娘亲！虽说爹爹挣得少了些，做事温吞了些，昨日和隔壁翠云姐姐多说了两句话，但他还是很爱我们的，长得也是真的很好看，你可不能想不开啊！」

「爹爹和隔壁翠云姐姐说了什么？」

果然娘亲是最会找重点的。

那天爹爹高高兴兴地回了家，戚戚然跪在了搓衣板上，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。

我坐在榻边看了一场好戏。可惜，少了一盘瓜子。

2

那日我以为娘亲是要寻短见，其实她是要教我一项独门绝技——长袖善舞。

我就知道，娘亲也是一个有隐藏身份的人。说不准，我们很快也会搬去京城过好日子了。

娘亲向我娓娓道来了她的故事。我的暴富梦又一次破灭了。她原是武林中人，武器就是一段素白长袖，名唤饮雪。

我瞧了瞧这绵软无力的布条，撇了撇嘴。

「娘亲，你是不是当初在江湖上实在混不下去了，所以才找了我爹搭伙过日子？」

「娘亲可是靠它打遍武林无敌手啊！多少人想学还学不到呢！」

「那你去教他们吧。」

「柚柚，昨夜你爹爹与我商量，是时候让你识字读书了……」

「娘亲，我学，我学。」

爹爹是个教书先生，但我看了那些爬来爬去的字儿就瞌睡。我就这样在我娘的威逼利诱下走上了习武的道路。

我先是和娘练了一段时间基本功，然后背心法，现在已经能舞上几招了。

娘说，我在武术上颇有天赋。我觉得她是为了忽悠我继承她的衣钵。

今天娘亲一早就出了门，我知道她是为爹爹出气去了。

这事就得从三天前说起了。

那天娘亲十分高兴，因为爹爹拎了一壶酒回来。

娘亲嗜酒，爹爹却沾酒就醉。

爹爹喝酒之后，平日里的温文尔雅都变成了孟浪放荡。

平日里爹爹常说：「发乎情，止乎礼义。」

醉酒的爹爹却说：「亲亲，要亲亲。抱抱，要抱抱。」

这一幕当然是我和阿牛哥偷偷看到的。

醉酒的爹爹是娘亲饮酒的乐趣之一。

只是他们每每饮酒都会把我打发到隔壁王婶家，直至夜深才将我接回去。彼时，爹爹已酣睡不醒，娘亲倒是满面红光，喜不自胜。

那日，娘亲和爹爹刚饮下第一杯酒，爹爹就瘫软在娘亲身上。缠绵悱恻，旖旎亲昵。

门外却传来阵阵吵吵嚷嚷，吆五喝六的嘈杂声。

爹爹的手指刚碰到娘亲的衣带，便听见「砰！」的一声，大门被暴力撞开。一群四处流窜的土匪气势汹汹地举着锃亮的大刀进了屋。

「把值钱的玩意儿都拿出来！」

「兄弟们，搜！」

说到这里，就不得不佩服爹爹了。

他见贼人入屋，第一反应就是把娘亲护在身后。

不过他这一举动倒引起了土匪的注意。

「哟！这个长得不错，捆起来，带走！」

爹爹以为他们打起了娘亲的主意，结果他们拿着绳子就要捆住爹爹。果然，爹爹的美貌是公认的。

爹爹一通拳打脚踢，左钩拳，右踢腿，把土匪们全部打翻在地。最后土匪们落荒而逃。

本以为这场闹剧到此结束，没想到，第二日爹爹在回家的路上就遭到了那群土匪的偷袭。

他们抢光了他身上的值钱物件，又狠狠揍了他一顿。

爹爹回来时，衣袖遮脸。

娘亲没说什么，只是拿来创伤药，温柔地为爹爹涂抹伤处。

爹爹很是纳闷：「那日明明打得过他们，怎么今日……」

「爹爹，那日肯定是你喝了酒，俗话说酒壮怂人胆……」

「咚！」

娘亲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个脑瓜崩。

「你爹是大英雄，不许那样说爹爹。」

然后我听到了娘亲关节嘎吱作响的声音。

果然，今早，爹爹一出门，她就收拾妥当，揣上饮雪，摩拳擦掌地走了。

爹爹极爱娘亲，但我不知缘由。

可娘亲爱爹爹，我倒是清清楚楚。当然是为了爹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啦！

这群土匪打哪里不好，竟敢伤了爹爹的脸，唉，我选择为他们默哀一秒钟。

3

娘亲回来时，饮雪还是素白一条，她的衣裙也洁净如初。唯一与出门时不同的是，她身上背了个巨大的，并且看起来巨沉的布袋子。

「柚柚，今日高兴，娘亲带你去集市吃点心啊。」

「好呀好呀，娘亲最好啦！」

娘亲把市集上的各式点心都买了些。我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似的花出去，身为家中长女，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控制一下娘亲的冲动消费。

「娘亲，冲动是魔鬼啊！爹爹一个月的薪酬只有一百文，猪肉三十文一斤，白米十五文一斗，虽说家里种了些时蔬，但每月娘亲的脂粉和服饰也至少要用出去二十文，再加上柚柚的零食，这个月已经所剩不多了。」

但娘亲显然是没有听到我这番精打细算。

「柚柚，前面有酱肘子，要不要？」

「要！」

最后我和娘亲互相搀扶着回了家。两人的肚子圆得像是充了气的皮球。

后来娘亲告诉我，这些钱都是从那些土匪手里拿回来的。

晚上，娘亲安置了爹爹后，把那一袋子钱挨家挨户地散出去了。

我自告奋勇，和娘亲一起做了这件大事。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行侠仗义的魅力。

第二天早上，就听见隔壁王婶家欢天喜地喊道：「哎哟喂，天上掉钱啦，天上掉钱啦！」

爹爹从学堂回来时，也喜气洋洋。

「娘子，听说了吗，昨日有一侠客，将这方圆十里的匪窝都给灭了个干净。」

「听说了，那侠客还将缴获的银钱都散还给了我们，你看，那日你被抢走的二十文也还回来了。」

娘亲笑着为爹爹取下书囊，悄悄朝我眨了眨眼。

我知道娘亲武功不低，没想到竟然轻松灭了方圆十里的匪窝。至此，我练功更加认真了，幻想着有一日离家闯荡江湖，成为一代女侠。

到时也找个像爹爹一样的好郎君，岂不美哉。

「柚柚，今日高兴，爹爹带你去集市吃点心。」

「……」

昨天实在吃得太撑，今天打死我也不要再吃一趟了。

此刻，我突然领悟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真谛。

「爹爹，这个月娘亲都没买新衣服，你还是带娘亲去集市逛逛吧。」

「柚柚真乖，娘子，你看，柚柚多贴心啊。今天咱们全家一起上街，柚柚负责吃，娘亲就负责美美的，爹爹就帮你们买买买。」

「……」

一共就二十文，爹爹愣是摆出了二百两的架势。

说起逛街，娘亲绝对应该在败家娘们儿的名单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在花钱这事上，爹爹和娘亲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，根本没想过我这个女儿以后嫁妆的事。

4

刚过了端午，娘亲就开始沉迷绣花，不可自拔。

说起来，这事还是和隔壁翠云姐姐有关。

端午节，家家都会装几个药草香囊挂门上，是驱虫辟邪之用。

翠云姐姐经过我家门口时，见并没有香囊挂着，猜到是我娘绣不出香囊，便好心送了几个来。

爹爹收下香囊，一边挂门上，一边夸翠云姐姐心地纯良，以后谁家娶了也是好福气。

说这话时，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娘亲阴沉的脸。

娘亲斜着眼打量着，幽幽地问道：

「你喜欢啊？」

「什么？」

爹爹被娘亲冷不丁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，多年同床共枕，只消一个喘气他也能感知到我娘的情绪波动了。

他当下就给我使了眼色。

「柚柚，快将我们昨日给娘亲买的五彩手绳拿出来。」

「娘亲，这是我和爹爹一起为你挑的，上面还有个小鸭子，跟翠云姐姐香囊上的一样呢！」

「柚柚，那不是小鸭子，是鸳鸯……」

娘亲意味深长地瞥了爹爹一眼，进了屋。弱柳扶风，惹人怜爱。

爹爹搓着手，看样子是正在打腹稿，接下来就要看爹爹的深情表演了。我最爱看这出戏了，爹爹每每都能让我感受到语言的博大精深。

「娘子，我细看了下，这香囊的针脚还是略显粗糙了。你看这儿，线头都露出来了，要不还是取下来吧。」

「我瞧着很不错啊，尤其那对鸳鸯，生动得很呢，挂着吧。」

「这哪能是不错啊，这是差远了。若是娘子绣，肯定比这要好上百倍千倍！」

娘亲嘴上没说什么，下午就去集市上买了针线和扇面。

「相公，夏日热，我给你绣个扇子吧。」

「果然还是娘子蕙质兰心，夏日里最是需要一把扇子了。」

彩虹屁还得是爹爹吹得香啊。

只不过娘亲到底还是低估了女红的难度，扎破了不知多少次手指不说，扇面也扔了不知多少把。

爹爹看着娘亲葱白的手指千疮百孔，直呼后悔，宁要娘亲安好，也不要一个扇面。

只有我，心疼咱家白花花的银子。

当然，娘亲还是有些倔强在身上的。从夏天绣到秋天，从秋天绣到冬天，终于在冰雪融化，万物复苏那天，绣成了！

「娘亲，这是小虫子吗？这个是便便吗？」

在娘亲的雷区跳舞也是我的一大技能。

爹爹站在我身后，捏了一把汗，赶紧捂住我的嘴巴，生怕我再语出惊人。

「柚柚还小，没有审美。我看这是极好的。花是花，草是草，真好看！」

「爹爹，我觉得还是翠云姐姐香囊上的小鸭子更可爱啊。」

「柚柚，娘亲不是告诉你了嘛，翠云姐姐绣的那是鸳鸯……」

此刻娘亲笑得有多慈祥，爹爹走后，娘亲对我就有多残酷。

两个时辰的马步、一百个后空翻，负重跑三千米……

5

春寒料峭，爹爹得了娘亲亲手绣的扇子，乐得合不拢嘴。整日里四处得瑟，一边扇，一边说：「你看这扇面，很精致吧，是我娘子绣的！」

结果没几日，爹爹就伤风了。

现在，村子里的人不仅知道娘亲不善女红，还知道娘亲的绣工惨不忍睹。

爹爹爱妻宠妻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村子了，只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了村子里乡亲们的想象力而已。

对于这事，我是习以为常了，毕竟我出生的红肚兜也是爹爹对着微弱烛光一针一线缝出来的。

村里的乡亲们倒是都感叹我娘命好，嫁了这么个好郎君。这么些年来，爹爹虽只是个教书先生，家里也不算十分富裕，但他却将娘亲与我娇养得极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