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现在的位置:美人瓜 > 美人瓜功效 > > 百泉风声

百泉风声

2022/10/8 来源:不详

百泉是复杂的,就像它所在的辉县一样。辉县,是光辉的,明净的,山水辉映之地。它的名字取自南朝诗人谢灵运的一首诗:山水尽清辉。

这是一个美丽的名字,这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地方。

四五年前初去百泉的时候,走到辉县,公交车上问询百泉怎么走。马上就有人笑:去那干什么?啥也没有,臭水塘,几块烂石头!一脸的不屑和不解。

我的心就一疼。我想起了百泉湖涌金喷玉,我想起了苏门山清夜长啸,我想起了乾隆、苏东坡、邵雍、孙奇逢,一个个在百泉边迷醉流连的身影。

百泉,这是怎么了?竟然衰老如此,破败如此,凋零如此,没落如此。

带着这样的刺痛,我走近了百泉。

下了公交,还要北行几百米。走过矗立着高大的孙思邈塑像的十字街头(因为这里是药都,百泉药交会历史上颇负盛名),前面是一条杂乱的马路,两边摆满了煎饼、烤肠的小摊,摊子后面还有旅馆、美容美发店、小超市,闹闹嚷嚷,这就是百泉镇了。

路上,有一户人家出殡,高大的灵棚,五花的纸马纸人,嘀嘀嗒嗒的唢呐,咿咿呀呀的哭泣,让人的心里又多了几丝凄惋。

终于,在一片杂乱,几乎失却了任何希望之中,看到路西边有一个复古的汉阙式大门,朱红色,很残破。门前有片空地,坑坑洼洼。我觉得这风格不好,汉时的百泉还不成熟,百泉最好的时候应是宋时,它是属于宋的,或者明清。旁边有孩子老人出入,还有人骑自行车如飞样进去了。我们走过去,旁边小屋却走出个老婆婆。

“一人十元。”

“还收钱?”

“收。”

“那些人怎么过去了?”

“那是本地人。”

“都是新乡的。新乡不是本地么?”我很气愤。

看门人不语。没有办法,交了钱,但好心情已经受破坏了,就像一顿丰盛的宴席,佳肴里却发现一根头发。

走进去,我的眼就大了,这杂乱中的清净世界,这沉郁的成熟色团。没错,在这初秋,黄色和墨色,正是百泉的色调,犹如成熟的妇人,释放着最华美的风韵。

半人深的百泉湖已经没了水,里面堆满了黄叶衰草。风一吹,随风涌动,呼呼啦啦地响。湖之上,蜿蜿蜒蜒地游走着一道石桥,或是平平整整地贴在水面,或是曲曲弯弯地拱一个弯月,或是直直向前,或是打一个折尺一样的拐角。桥上最高的一座拱桥,距湖面约六七米,几乎就成了一个满圆。如果有水,一定是“复道行宫,未云何龙;长桥卧波,不霁何虹”的美景。石桥沿湖面分叉,连接着一座座亭子。像一根瓜蔓,拖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瓜儿。亭子翘角飞檐,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筑,但很古拙。

湖北边就是苏门山了。山上密密的满是松柏,松柏绿得发黑,越增了山的厚重。山脚堆了很多碑刻乱石,真如车上人所说的“烂石头”了。挨了山,有卫源庙、安乐窝等几进院落。从山脚回望百泉湖,湖中间有一座半岛,一座阁楼临湖而立,这就是清晖楼。楼前有几株老柏,虬曲嶙峋,湖周边又有几座宅院。整个湖面像一副淡雅的古画,远远近近,浓浓淡淡,浓重古拙,沉郁清奇。看上几眼,让人马上从那市井的喧闹和杂乱中脱出身来,静下神来。没错,这画太厚重,功力太深厚,这是大手笔画的,每一笔,每一点,都力透纸背,触到了历史的筋骨。以至,再大的风雨,再多的沧桑,再久的岁月,也不能抹去,而且越来越深刻,越来越醒目。

百泉是中国最古老的泉,早在殷商时期已经很出名了,武王伐纣,曾暮宿百泉。《诗经》载:“毖彼泉水,亦流于淇”。它地处太行山末带,如若矫龙的太行山在这里收了尾,悄然潜踪。独特的地理结构,又把周围的雨水都汇聚于此,丰富的地下水资源让百泉按捺不住寂寞,滔滔汩汩的喷泉便涌金堆玉一般往外喷涌了。日光下沏,如若涌金。泉水不甘寂寞,流出来,又汇成河,流下山,去润泽万顷良田,去浸润无数人干渴的嘴巴,还有干渴的心灵。

有泉之地多灵秀。泉水让百泉得天独厚,而旁边的苏门山,也因了这泉水浸润,而草木丰茂,环境清幽。苏门者,因两山相峙如门,常有樵采者出入。既有山之秀,又有水之灵,百泉、苏门,就成了一方憩息文人学士的诗意家园。

苏门山最早的隐逸者是孙登,晋葛洪著《神仙传·孙登传》说:“孙登者,不知何许人也。恒止山间,穴地而坐,弹琴、读《易》。冬、夏单衣,天大寒,人视之,辄被发自覆身,发长丈余。”这简直就是一个野人。正是百泉这样的环境才让他如此逍遥吧。

大自然是温柔的善良的,在两晋那个自我觉醒的时代,很多鲜活的心灵,为现实的残酷与恐惧所压迫,就本能的投身于自然的怀抱,投身于山水之中。

百泉,无疑就是这样的一处佳境。

孙登在百泉的生活是自在的。每天月夜,就在苏门弄啸。《晋书·阮籍传》记载:"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,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,登皆不应,籍因长啸而退。至半岭,闻有声若鸾凤之音,响乎岩谷,乃登之啸也。"苏门啸声,如泣如诉,如痴如醉,这哪是啸声啊,这就是灵魂的呐喊,自我的呐喊。在这啸声里,月光飞洒,虫鸣唧唧。苏登与百泉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。百泉成就了孙登,孙登亦提升了百泉。

最先被这啸声召唤而来的是嵇康。“嵇叔夜有迈世之志,曾诣登,登不与语。叔夜乃扣难之,而登弹琴自若。久之,叔夜退。登曰:少年才优而识寡,劣于保身,其能免乎?俄而,叔夜竟陷大辟。叔夜善弹琴,于是登弹一弦琴以成音、曲,叔夜乃叹息绝思也。”

随之应和的,还有竹林七贤。如果翻看辉县地图,竹林应该就在百泉附近。当年,这些高士贤者,就往来于竹林和百泉,在这里,或抚琴,或清谈,或静坐,或弈棋,或高卧,生活怡然自得,颓废简淡之中,藏着人生的丰富与机趣。

从此,百泉就成了隐逸的代名词,孙登和竹林七贤也成了隐逸者的代表了。他们以那潇洒的生活和不羁的灵魂,如同磁石一样,吸附了无数的心灵,为百泉而醉,为百泉而歌。从此中国文化,因为这啸声而增添了别样的风神。

这隐逸文化,就成了百泉最清奇,最桀傲不屈的风骨了,也成了百泉最有魅力的精神内核。

宋代邵雍在这里筑安乐窝,每日或躬耕,或读《易》,吟唱着:“茅屋自在任逍遥,山径崎岖宾客少。看的是无名的花和草,听的是牧野禽声叫。喜的是青山隐隐,乐的是绿水陶陶。春花开得早,夏蝉枝头闹。黄叶飘飘秋来了,白雪纷纷冬又到。唉,叹人生易老,总不如盖一所安乐窝,自在逍遥。上悬着琴棋书画,下坠着渔读耕樵。闲了把琴敲,闷了河边钓。吃一杯杜康酒乐陶陶,这滋味谁能知晓?”这神仙般的日子,简直是羡煞了千载以下的读书人。

在百泉的怀抱里,他的日子悠然自得,活色生香。

苏轼、秦观,一个个文人,接踵而来了,他们迷醉于百泉的风景,发一声叹赏。他们来时,还值壮年,这里风景虽美,但决不会阻碍他们的脚步。苏东坡在兴奋的题下“苏门山涌金亭”几字后,又飘然转身而去,带着从百泉汲取的力量,踏上新的人生征途。秦观也在欣赏百泉月色之后,也去追寻他的“金凤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”了。

元朝耶律楚才,因为仰慕邵雍,羡慕其安乐窝,辞官后选择归隐于此,筑造梅溪。

在这里,我们看到了一种强大的文化吸引力,这种力量,不仅不随时间流逝,还因为了时间,越发深沉,越发厚重。尤为令人惊奇的是,它的力量不只作用于文人。

清末,百泉又走来了两个身影。这两人不像一般的隐者,隐者是消瘦的,他们却极肥腴,面色红润;隐者是清苦的,他们却衣锦馔玉,富贵逼人。这就是袁世凯和徐世昌。袁和徐同朝为官,又是至交好友。作为辉县近邻的汲县人徐世昌极力称道家乡之好,袁世凯便在下野后隐逸这里,袁世凯筑袁家花园,还建草亭(朝廷),置荒地(皇帝),徐世昌在这里建水竹园,还自号水竹村人。百泉微笑着,看着他们表演。我看过一副袁世凯的隐逸像,头戴蓑笠,身披渔衣,手持钓竿,这哪里是独钓寒江雪的渔夫呀。他钓的分明是功名利禄,万里江山!

隐到极致,逸到深入,常常就变了态,变了味,这是百泉的悖论,也是中国文化的悖论。这是百泉最煞风景的一幕,也是百泉逸者最变态的一幕吧。每每想到这一幕,总让人觉得百泉像一个清纯的少女,在强暴者身下扭曲痛苦地呐喊。

在百泉的啸声旁边,是伴着书声的。

清道光十五年《辉县志》载:百泉书院旧在县西五里苏门山麓,百泉之左,即太极书院。始于宋代,借山水之灵秀,为求道兴学之佳地。历代名士景从学聚,苏门百泉名著华夏。

我一直在想,那朗朗的书声曾与清夜里的声声吟啸一起汇聚,在这清亮或是迷蒙的夜空。一面是仕,一面是隐,一面是出,一面是入,一面是进取,一面是消沉。这是一副多么富于魅力的画面,构成了中国文化史上一副多么迷人的图景,又包含着中国文化中一个多么绝妙的隐喻。

在百泉书院的发展上有三个重要的历史时期。一是宋代的邵雍,邵夫子在这里躬读,并受教于当时的辉县县令研究易学,悟天人之变、古今之变。其次是元代的姚枢。姚枢曾任燕京行台郎中,1141年辞官来辉隐居,耕荒种田,耕读自乐,自刊《小学》《论孟》等书,散之四方,以惠学者。慕姚枢之名,1250年,学者许衡、窦默也从河内、肥乡来到百泉。他们在太极书院内,经传、子史、礼乐、名物、星历、兵刑、食货无所不授。小小百泉弹丸之地,遂成理学渊薮,使得太极书院与朱熹创办的白鹿洞书院、陆九渊创办的鹅湖书院并驾齐驱,时人有“宋兴伊洛,元大苏门”之说。这里的草木,都曾浸润过文化的光泽,这里的土地,曾经遍布着哲人的足迹啊。

理学其实就是心性之学,也就是内圣外王之学,在于个人自己、自觉地作圣贤工夫、作道德的实践,以完善自身之德行,圆满人格之学问。它的最高目标是成圣、成仁、成大人,其实际意义是将个人有限生命扩充至无限圆满。没错,修习理学,这里是最适宜的。在这里的文人们,经过内里修习之后,外在就具有了强沛的生命能量,能面对一切险阻,从容自如,如履平地。

元之后,书院逐渐没落,至明成化年间,河南提学佥事吴伯通、知府张谦在太极书院旧址,重建起百泉书院。据大学士刘建《百泉书院记》载:“于成化庚子(1480年)4月始建,至壬寅(1482年)3月竣工,历时两年。”有先贤祠、讲道堂等建筑,规模颇为宏大。

清顺治、康熙二朝,百泉书院又迎来一个盛时,顺治七年,大儒孙奇逢自河北来辉,人称夏峰先生,主讲夏峰之学(至今,百泉旁边还有一个村叫夏峰村)。当年,这小小的一段距离,却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巅峰。四方学者,纷至沓来。使得百泉书院与襄城李来章主持的嵩阳书院、柘城窦克勤主持的朱阳书院三足而立,驰名中州。李来章是孙奇逢弟子,窦克勤又拜孙奇逢弟子耿介为师,所以嵩阳书院、朱阳书院都是百泉之学的传随。百泉书院不仅在中州独占鳌头,还同浙江的姚江书院、陕西的磋中书院一起,位居全国前列。

百泉再一次,在全国学术思想界挺起了自己夺目的风华。

百泉书院办学理念非常先进。它建于风景秀丽的百泉湖畔,注重天人合一,把自然环境作为教育手段,注重对自然对学生的影响和熏陶。它藏书丰富,书院有刻印机构,刻书盛行,保存了许多珍贵的文献。而且书院采取门户开放教学原则,来者不拒,走者不留。主讲邵雍、程灏程颐兄弟、司马光、张载等人,政治主张不同,学术见解不同,但却自由讲解,鼓励争鸣。

这种宽松自由的学术氛围,这种兼容并蓄的包容文化,成为百泉思想的精髓,深深浸入了百泉的文化基因,成就了百泉最靓丽、最自信的容颜。

但是,历史又像是不甘寂寞的老人,总爱搞怪。就在百泉在啸声和书声中陶醉的时候,乾隆15年(公元1570年)秋,乾隆来了。这个正当盛年,春风得意、自视甚高的帝王,以王者的气度和文人的嗅觉君临这片土地。

如同钟情于美人,乾隆深深喜欢着这里。乾隆是有眼光的,与其说他喜欢上了这里的自然风光,不如说是喜欢上了这里厚重的文化底蕴。

但令人嗟叹的是,喜欢文化的帝王恰恰扼杀了文化。乾隆到来的前一年冬天,清廷就派旗人高俊飞担任辉县知县,停办书院,把书院大门改为午朝门,把百泉书院改建为翠华行宫。百泉湖周围土岸改建为石岸,沿湖栽上木栏。湖外改建东华门、西华门、神武门,御林军守护,戒备森严。

妆饰一新的百泉,如同新嫁娘一样静静地而又颤栗地等待着一代帝王的宠幸,它没有了以前隐逸时的孤高、书院时的飞扬。它是内敛的、沉默的、温存的。

曾经的隐逸之所、讲学之处摇身一变成为了帝王的大内,帝国最高的权力中心,这是不是一种滑稽?

乾隆在这里一住就是数月,兴致勃勃游湖登山,谒卫源庙、孔子庙,登啸台,过安乐窝,游涌金亭,又绕清晖阁,去竹林,访白云寺,玩的不亦乐乎。同时,诗兴大发,边走边题,题咏像他的足迹一样,印满了百泉。

他题卫源庙:源浚苏门灵泉昭上端,流敷卫土渥泽济群生。他题夫子庙:至教永垂。题关帝庙:浩气常存。题白云寺:白云自在。

作《御制百泉诗》:清跸来游卫水源,小加构筑俨林园。洛中名胜山川秀,秋杪风光松菊存。座俯沧池下鸥侣,阶含碧鲜育桐孙。读书近溯周程旨,恰喜明窗暖日暾。

并且在冷冷清秋日登上啸台后,作《御制啸台诗》:太行透迤苏门山,宜为隐者所盘桓。我来深秋气萧霁,旷怀以上千年间。辞骑蹀步凌崇峦,憩藉猗靡之皋兰。谡谡天风吹凤鸾,即遇公和相周旋。清激啸旨我不解,慷慨啸理我或闲。嗣宗猖狂岂能攀,诗留片石飘乎仙。

甚至就连百泉的奇树,也入了他的笔下诗情,作《御制奇树歌》(此有乃祖遗风,我在孔庙就见康熙为孔庙古柏作诗)。说实话,他的诗实在不怎么样。上天把所有的钟爱都给了他,却让他远离了诗神。因为诗神是困窘的产物,它和苦难相依相偎。他这样富足的帝王,是根本感觉不到人生的悲苦、体察不到生活的艰辛。

但从诗中,我们可以看出他是多么得意洋洋,多么气定神闲。没错,乾隆游百泉,无疑是一个帝王站在权力的顶峰对被征服民族精神上的俯瞰。他作为一个异族,统领了这个古老的民族,这片阔大的疆域,不可避免的会有一种胜利者占有的优越感和把持权力的愉悦感。

就在苏门山巅,乾隆御碑亭旁边,还有一块御碑亭,这里也立着一块巨碑,这碑是关于他的爷爷康熙的,康熙三十年前后,河南连年灾荒,地方官连连上书请求免除皇粮。康熙皇帝传下免粮圣旨,卫辉知府为感谢龙恩,就在此竖碑一块,将圣旨刻上,又建了一座亭子,名曰“龙亭”。

康熙和乾隆两个人,同样站立在大清帝国的顶峰,同样进行了六次南巡,同样在位六十余年,但不同的是,一个是大清帝国的奠基者,他平三藩、收台湾,六次南巡,更多是对这块辽阔的国土,这个古老的民族的文化安抚,因此,他的目光不在山水,不在百泉,而在孔庙森森古柏、边关的崇山峻岭之间。特别是他祭拜明孝陵,可以堪称为千古一帝的空前气魄。这一祭,胜过百万雄兵,这一祭,让多少汉族士大夫消溶了满腔热血,掷下了刀枪戈矛,或躬身任驱驰,或转身走向了山林、田园。纵有冲天仇恨,也泯然苦笑之间。但乾隆的一生,虽然处处学他祖父,气势上、功效上却完全不相同了。他好大喜功,自称十全老人,但看他一生的几次征战,炫兵黩武之意大于实际军事意义,他的南巡,更多的是偎红依翠、游山玩水、耗费国力(帝王出巡,所到处衣锦叠绣、草木皆兵,耗费和震动实在惊人,这一点,在他晚年也有所反省)。他不是作为统治者对帝国和臣民进行的安抚,而是所谓征服者的夸耀和玩乐。

我一直在想,乾隆站在苏门山巅,听着汩汩滔滔的泉水声,凄凄啾啾的虫鸣声,还有那清清亮亮的风声、鸟鸣声,他心里会想些什么呢?他能想到那消失的书声和啸声吗?他能听到周边风吹竹林如若刀枪交鸣的声响吗?他能看到貌似和平强盛的天朝帝国下面的暗流涌动、危机四伏?

得意洋洋的乾隆忘了,这个民族骨子里的刚毅和韧性,表面的臣服下面,这个民族永远是不会被征服的,你只可以暂时压制它,但你绝不可能让它屈服,你可以杀死它,但绝不能打倒它。这就是孔子所谓的“士可杀而不可辱”,这就是中华民族千载以来的耿耿气节。

乾隆忘了,苏门山南麓的孔庙之下的“苏门”二字,就是魏允贞写的。他以“忠诚清直”闻名,海瑞称其为“天下直言第一”。在他仕途中,多次因为抨击时弊、谏言上疏而遭贬。明万历二十一年,他任明朝的总“检察长”时,就因为替人鸣冤而被贬为山西巡抚。即便这样,他也不接受“教训”。到了山西,地方官为其接风,他竟然罢宴而去,并当即写下一首《训官辞》:“……满斟美酒千家血,细切肥肉万姓膏…”告诫当地官员克俭自守。他同海瑞一起,在滚滚污浊之中挺立起中国官场文人傲岸的风格。

乾隆忘了(或许他故意忽视),就在他站立的旁边,就有一座饿夫墓,那人骨骼铮铮,站在那里。就是死,也要站在那里。

饿夫墓是百泉的魂魄。

走到饿夫墓时,天已昏黄。萋萋芳草,密密青林中,一座馒头样的小坟包。坟顶笼以青石。墓前有冯玉祥手书四个大字:民族精神。字四四方方,约有一米左右,气势沉雄,力透千钧。冯将军写这字时一定是含着沉郁与钦敬的精神写的。也只有他能写这样的字,这个布衣将军平民子弟,与饿夫有着相同的血脉。

"饿夫"名叫彭了凡,清兵入关后,他携带妻儿举家南迁,四处倡导反清复明。妻儿相继死于战乱,绝望的彭了凡带着国破家亡的悲愤心情来到苏门山巅,坐在啸台前说:能和孙登做邻居,一生足以!仿效古代“伯夷、叔齐耻食周粟”,绝食而死。孙奇逢按照他的遗愿,用两口瓮上下扣在一起,将彭立葬于苏门山上。并在其坟前写下“饿夫墓”3字。

饿夫在柔媚、温柔、隐逸逃避的百泉,绝对是一个刚毅的存在了。宁死不屈,宁折不弯。

这是永远的精神气骨,这是百泉最刚毅厚重的一笔。它让一向山清水秀、泉鸣鸟吟的百泉多了份厚重,多了份刚硬,也让它与那些灵秀的园林,多了份质的不同。

这份气骨,也撑起了中华民族凛凛的骨胳。

饿夫墓在,百泉不倒。

其实,百泉还有另一种文化基因,那就是泉亭。百泉有冯公泉、嵇公泉、甘泉和程公泉,皆是历史上疏浚泉流、惠泽百姓的贤人。这些经过疏浚的泉水,从这里汩汩而出,润泽那广褒的土地。这泉水,就是他们的政德惠声。

政声人去后,一泉诵贤名。他们的仁爱就在这泉水中浸润翻腾了,给百泉镀上另一层光环。

道光六年(1826年),知县周际华立学约十条:立学立教立志立身立德立功立言立名立城,将书院由百泉湖畔移至辉县城内。光绪末年,西风东渐,百泉书院停办。

百泉彻底沉默了。

吟唱千年的啸声和书声停止了,沉默的百泉,只有清冷的月光,忧郁的面庞,还有呼呼的风声,在岁月的风雨中凋零斑驳。

中午时分,嘀铃铃一阵铃声,学校下学了。一群群穿了红蓝相间,规整制服的小孩子,穿过黄墨的百泉,从那青草坪上,从那古柏林中,从邵夫子祠,从石桥上,从乾隆行宫,蜂涌而来了。他们叽叽喳喳着,暖暖的阳光下,那笑脸那么生动,那红领巾那么鲜艳。

孩子们从环绕百泉的一侧民房,横穿百泉,跑向另一侧街市,倏忽不见了。满园的黄叶堆积,在他们脚下翻飞、作响,是这园中最生动最清丽的图景。

历经风雨沧桑,百泉它不再隐,也不在藏,相较于隐逸和显赫,它明白了这种平常平淡的烟火态,才是它最好的存在状态。

只有这平常平淡,才能久远,才会长存。

像是要印证我的判断似的,其后我再次来时,我们绕到百泉后山,从那民居处走过去,有妇人神秘兮兮地跟着我们,说:“给你们领进去吧,后山看门的是我亲戚。我原来也在这里上班。”

“多少钱?”

“二十元吧。前面买门票要四十。”跟着走了进去,哪里有看门的?面对我的疑惑,她仍然镇定:“山上有巡查的。”走到半山坡。“好了,你们去吧。要是有人问,你说我的名字周翠花,就没事。”

她拿了钱,匆匆走了,柏林一阵哗啦啦响,像钻过一只狗。

我们半天才明白过来,我们被骗了,那后山压根就没人把守,这周翠花呢,也肯定是假名了。

百泉不但走出了隐逸与孤傲,还学会了狡黠。

起风了,一阵阵涌过百泉,像智者的脚步,像千年的吟啸。

文/王自亮图/来源网络

责编/曹道伟

转载请注明:
http://www.3g-city.net/gjyzz/1347.html
  • 上一篇文章:
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
  • 网站首页 版权信息 发布优势 合作伙伴 隐私保护 服务条款 网站地图 网站简介

    温馨提示:本站信息不能作为诊断和医疗依据
    版权所有2014-2024 冀ICP备19027023号-6
    今天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