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代成长甜文七零自由恋爱5160
2023/3/8 来源:不详怎么治白癜风 http://m.39.net/baidianfeng/a_4769980.html
第51章甘蔗
说是回家,两个人还去了一趟收容所。
陈佩正在织手套,看见小两口多少讶异,不过说几句就催着他们赶紧去搭车。
末班车的时间挺固定的,错过的话要么得十几里地的夜路,要么得等明天才行。
沈乔心里有事,没说什么连忙拽着郑重走,脚步有些匆匆,到车站才算松口气。
郑重觉得她有点奇怪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沈乔悄声说:“我放了一点吃的。”
偷偷的,生怕被发现还要再推来让去。
郑重颇有些恍然大悟,心知自己很多方面是欠缺的。
不过没关系,现在有人能补上这个不足,毕竟夫妻之间就是这样的。
乘着夕阳,两个人到家门口。
郑重进屋把东西都归置好,沈乔把火点起来做晚饭,十一月就这样晃晃悠悠过半。
沈乔花不少功夫终于搞懂怎么判定是什么三角形和四边形。
这对她来说是个挑战,因为买回来的几本书恰好在这上头都语焉不详,是她跑到知青点去问过才知道的。
大家其实都有些奇怪,她怎么好端端的开始学习,寻思是不是今年又有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。
一时之间,流言四起。
沈乔都不知道自己的微小举动有这么大的影响,连忙又跑去解释,不过心里已经暗自决定,以后能自学还是尽量自学,就是多花些时间而已,又不急着做什么。
郑重的学习也在这一段时间有不小的进步,具体表现为他已经能流利写出一百个字以内的“文章”——还是不用拼音的那种。
沈乔把最好的一篇贴在墙上,和两口子的结婚照放在一起。
这种举动于郑重而言多少有些夸张,他自己都不觉得有写得那么好,但沈乔振振有词道:“这是现阶段最好的,我给你打了一百分,这就是奖状。”
既然是奖状,就得挂起来,不然约等于明珠蒙尘。
郑重的人生里,恐怕最被人珍惜的时间就是在这段感情里。
他渐渐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,所做的一切也被人看在眼里。
夫妻的小日子过着,又迎来新的忙碌。
月底是队里收甘蔗的日子,算是过年前最后的上工。
沈乔全副武装地出门,生怕被甘蔗叶子划拉到,像她这样的谨慎,当然是不会受伤的。
倒是郑重右脸颊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,隐约渗出一点血,又被批评好几句。
甘蔗田密密麻麻不透风,每个人都有自己干活的地方。
举目四望,只有小两口是凑在一块的,哪怕做点什么都不会有人注意。
沈乔大着胆子踮起脚尖,在他的伤口处亲一下说:“止血。”
这哪能算是血,郑重看着自己的手,好像连哪些旧日的伤口都变得叫人遗憾起来。
即使是他偶尔也会想着,两个人要是能早点在一起就好了,毕竟他曾经那样孤独的在只有自己的世界生活很久。
他道:“很有效。”
明明自己都看不到是哪里,沈乔皱鼻子说:“哄我吧你就。”
郑重都未必能觉得这是哄,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说想说的话。
但这样顺其自然更显得是真心,叫人愿意回报以同等的爱意。
他道:“是实话。”
起码他心中所有的痛苦和烦恼,都因为她而烟消云散。
沈乔拍他一下说:“快去干活。”
这件事上,郑重都不用人指挥,他一个简直是顶俩,手起镰刀落就是一排甘蔗倒地。
沈乔慢吞吞把它们搬到田埂边,等着其他人统一运输到红糖坊。
夫妻俩也算是分工合理,当然绝大多数都是由郑重来完成的。
不过沈乔也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,比如时间差不多就拍拍灰回家做饭。
她到家的路上顺便到自留地里摘菜,在井边洗过后带回去——因为在这儿洗可以省下水缸里的水,这样郑重也可以少挑一点。
做好饭,她又送到地里去。
割甘蔗其实不是那么赶时间的活计,不过大家为争取工分都愿意多做一点,毕竟农闲没有“收入”的状态总是叫人焦灼,眼下的温度又不是那么高,不会有中暑的顾虑。
郑重有人送饭到嘴边,已经是很满足。
他毫不在乎找了块空地坐下来,端起碗就吃。
沈乔还找了片叶子给自己垫一垫,这才开饭。
她做饭肯花心思,像两个人吃饭基本都是两菜一汤的水准。
郑重以前都是炒个大份的菜就好,吃东西更像是为保证自己能活下去,是结婚以后才对用餐这件事有期待。
尤其是身边总是有那个他最渴望的人,每一顿吃起来都像是满汉全席。
沈乔就觉得他这两天看自己的目光很奇怪,这会停下来说:“怎么了?”
郑重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,想想说:“你在这儿很好。”
这话有些没头没尾和莫名其妙,沈乔噗嗤笑出声说:“美人相伴、秀色可餐,当然好了。”
她对自己的长相可是很有信心。
郑重眼睛不自觉扫过她的嘴巴,她的脖子,然后慢慢往下移,只觉得每一处他确实都想咬一口。
不对,一口压根不够。
沈乔耳根莫名发烫,轻轻踹他一下说:“好好吃饭。”
郑重低低应一声接着扒拉自己的碗,过会说:“碗我晚上洗。”
空空叔说的,她应该少碰冰水。
其实这季节很好,才是刚入秋。
沈乔除开每个月那几天,也不会当自己太虚弱,毕竟本来她要做的事情就不多,要是都分到郑重头上就太过分。
不过郑重也有自己的坚持,看她不回答确认道:“我洗。”
洗洗洗,沈乔没好气戳他说:“就你能。”
到底还是听他的,寻思这人偶尔也容易在小事上闹脾气。
郑重的小别扭都是闷在心里,劈柴的声音会更大而已。
他不会说出自己的不高兴,都是沈乔自己慢慢学会观察的。
两个人在生活中逐渐培养出来对彼此的熟悉,这是仅仅靠感情没有办法做到的。
沈乔现在已经很会看他的小动作,吃完饭把空碗收好说:“休息一会吧。”
郑重靠在树干上,抬头能看见叶子缝隙里的那点天空。
沈乔就靠着他,眼皮自然地合拢。
听着匀称的呼吸声,郑重也不自觉犯困,感觉像是睡着又没睡着,过会像是惊醒一样猛然睁开眼。
他的动作有点大,沈乔都吓一跳。
她警惕地左右看,说:“什么什么?”
什么也没有,郑重拍拍她的头说:“没事。”
没事就是最好的,沈乔松口气站起来,喃喃自语道:“啊!精神满满地开工了。”
两只手握成拳,举得高高的,还顺便伸个懒腰。
郑重拉住她的衣服下摆,说:“好像有点短。”
就这么动一下,能看见腰身上细腻的肌肤。
沈乔赶紧收回手,疑惑道:“难道我又长高了?”
不应该啊,她今年都二十一了。
郑重没觉得她身高有什么变化,倒是脸颊多了点肉。
他忍不住伸手捏一下说:“有可能。”
沈乔每次站在他边上都得仰望,做点什么事都得踮脚,心里也很渴望着自己能再长高些。
她把这个当做真的,堪称是神采飞扬。
郑重长得高,所有从来没有这个烦恼。
他觉得女孩子这个身高已经很不错,即使是男人里他这样的其实也算是异类。
但他就是生来膀大腰圆,在大家都很困难的时期,也是生出来就七斤的大胖小子。
所以他的名字是里有个重,意思就是指体重。
这段故事,连沈乔都是第一次知道。
她道:“按这个思路,我应该叫沈轻。”
听上去有几分好笑,郑重忍不住嘴角上扬说:“轻重是一对。”
他最近在学反义词,学得还不错。
沈乔赞同道:“所以咱们是天生一对。”
总之是绝世良缘,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。
郑重心中默念“天生一对”四个字,说:“很有道理。”
他以甜言蜜语为动力,在下午迸发出新的活力,简直跟机器差不多,叫人叹为观止。
沈乔都觉得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,下工后两个人甩甩手回家。
夜里仍旧有不少事情,郑重睡之前才有时间复习功课,沈乔也拿着书念念有词,看一行就停下来思考一会。
夫妻俩各占着八仙桌的一个角,共享着盈盈烛光。
看着看着,郑重的心思转到身侧的人上头。
她的侧脸白玉无瑕,叫人忍不住想触碰。
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,掌心的温度烫得很。
沈乔下意识摸他的额头说:“是发烧吗?”
话音刚落,眉头微蹙,显然有几分隐忧。
郑重非要说不舒服的地方的话,也不是在额头。
在这个消耗体力后的夜晚,他那些念头仍然蠢蠢欲动,几乎是到招架不住的程度,勉强摇摇头。
偏偏沈乔不知道,凑得更近确认说:“我看你脸色也不大对。”
明明是同样的肥皂,在她身上遗留的却是更诱人的香味。
郑重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说:“抱一下就好。”
这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。
沈乔仍旧不放心,看来看去没看出什么毛病,只能亲一口说:“这样好得更快。”
那仅存的一点理智崩塌,郑重道:“还有个方法。”
什么方法?
沈乔茫然眨着眼看他,双瞳映出人的一切欲望。
郑重打横把她抱起来,吹灭蜡烛说:“屋里说。”
距离新婚之夜几乎是两个月,沈乔的记忆在此刻慢慢复苏。
她不好意思地抓着男人领口的衣服,埋头不说话。
郑重的一切被点燃,在这个夜里终于得以亮起一丝火苗。
作者有话说:
明天见。
第52章集体副业
第二天,沈乔睡得很晚才起。
她中途其实醒过一次,不过眼皮颤颤不想睁开,只掀开条缝看一眼。
房间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从屋顶一块玻璃瓦透出来的一线光,那点亮度只能勉强看清人的轮廓。
眼前人的双眼紧闭,睡得有几分乖巧的样子。
她也没精力想太多,挪动了下位置就接着睡。
郑重睡眠浅,隐约察觉到她的动静,下意识把人更往自己怀里带,既贪恋着她的依赖,又觉得自己该起了。
毕竟长久以来的生活,已经让他有十分固定的作息时间。
他小心翼翼地抽着自己的手臂,看媳妇明显是困得什么都顾不上的样子,表情不由得有些懊恼。
还是得忍啊。
他叹口气慢慢起身,连开柜子拿衣服的动作都很轻,蹑手蹑脚到院子里才敢大口喘气。
他先是到厨房生火烧水,然后才是去洗漱。
等把暖水壶灌满,他才淘米做早饭。
家里的事情都做完,他透过门缝看,床上的人还睡得很安稳。
他想想还是没叫人起来吃早饭,戴上手套出门去。
收甘蔗以后就是熬红糖的时候,队里壮劳力们都要上工。
这算是一年到头最大的集体副业,财政上的大部分钱也都是从这来。
作坊里热得很,穿着的毛衣都得脱下来,要搁以前,这几步路郑重是索性不穿。
不过心知要是穿单衣出来,中午肯定得挨骂,于是他只能爱惜地把自己的新毛衣叠好放在一边。
熬红糖的工序有好几道,郑重负责推着巨大的石碾来来回回地从甘蔗身上压过,直到一点点汁水都出不来。
这是最费力气的事情,加上熬糖的大锅就在不远处,里头是堪称热火朝天。
轻省一点的活计就是给甘蔗削皮,但那也都得是手脚快的妇女才能胜任,沈乔压根没进入到集体副业队里,因此得以睡到日上三竿。
等她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,已经是早上十点。
天色大亮,叫人为自己的赖床而羞愧。
她表情困倦,不停地打着哈欠,穿衣服的时候不经意看到身上的红点,慌得赶紧一件套一件。
她向来比别人更怕冷,到这个季节最少都得穿三件。
一件是贴身的棉衣,一件毛衣,早晚再加个薄外套。
今天觉得这样盖着,好像能把那些叫人害羞的痕迹都挡住。
她洗过脸都觉得自己仍旧是脸颊红红,把郑重在灶上给她留的早饭吃掉后出门。
大队还有几项小副业,每年到这个月开始队员们就能去鱼塘买鱼。
等过年的时候全捞起来卖到城里去,开春后再下小鱼苗。
她跟看池塘的大叔打过招呼,见他随手捞起一尾草鱼,说:“就它了。”
大叔用草绳穿过鱼嘴巴,收钱后递给她。
沈乔怕活鱼,尾巴要是一动一动的能给她吓死,因此都是叫大叔帮忙一棍子敲晕才回去。
她到家刮鱼鳞、掏内脏,把鱼洗干净后剁成块红烧。
午饭比较丰盛,是三菜一汤。
她提到作坊门口,探头把郑重叫出来。
这是赶时间的事情,一样没有午休时间。
郑重三两口扒拉完,不忘问说:“还累不累?”
沈乔羞于听这个,在他手上用力拧一下说:“不许问。”
这个样子看起来还是挺有活力的,郑重放心道:“下午再睡会。”
沈乔摇摇头说:“不用。”
又说:“我要去打棉被。”
两个人现在盖着的是结婚新买的,不过还缺一床铺在下面的厚被子。
她早早想好要把旧棉被拿去再打一遍,不过得等季节到才有人干这活,眼下就是适合的好时候。
郑重道:“我回头拿去吧。”
这天气也不算是特别冷,不用着急。
沈乔瞪他说:“我跟丽云她们一起去。”
郑重登时不敢反驳,点头说:“那你小心点。”
其实一床棉被压根不是很重,起码沈乔是这么觉得。
她团吧团吧塞进箩筐里,背起来觉得一点都不费劲。
李丽云已经在路口等着她,见人来说:“可以出发了。”
这一趟不仅有她们俩,还有张翠婷,三人虽然都是老交情,不过分出亲疏来。
张翠婷寻思才有几天没见过沈乔,怎么觉得有点变化,说:“你好像胖了一点。”
胖是福气,谁家要是能有个胖娃娃更是大家都羡慕的事情。
沈乔不自觉掐着自己的脸,想想说:“好像有。”
李丽云跟她往来频繁,反倒没什么感觉,这会上下看着说:“还真有。”
尤其是一张小脸,堪称是容光焕发,气色好不少。
沈乔觉得跟吃药也有关系,起码她最近的胃口好不少。
不过她没说太多细节,只道:“不上工的时候都会好很多。”
这倒是真的,农闲嘛,于大家而言都有一种忐忑的轻松。
毕竟不用干活是真的好,可坐着不挣工分又叫人隐隐不安。
李丽云长舒口气说:“每年也就这几天松快日子。”
从下乡以来就是这样,大家渐渐也习惯了。
沈乔是来得最久的,知道大家每到这个时候就开始想家,毕竟眼看着就是过年,而回家探亲的名额又有限,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。
像她这样劳动上没有出彩的地方的人,年初那会还是大队长看在她这么多年没回过家给破的例。
不过今年倒是方便很多,只要能开到介绍信她就能夫妻俩一起回沪市过年。
可惜她心知自己到门口说不定都会被赶走,更何况还带着一个郑重,两个人一起丢脸她可做不到。
这么想着,三个人其实很有默契避开“家”这个话题,对大多数知青们来说,这都是一个不太愿意提及的事情。
她们只说着些闲话,晃晃悠悠到隔壁大队。
每个大队的副业不一样,洪山大队每年就有人专门打棉被。
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会来,送过来还得好几天才能再来拿。
为了不混乱,每床被子上都会缝上块布做标记。
到时候再凭着相同的布来领,领的时候给钱就行。
沈乔她们排着队把自己的棉被交上去,这才说说笑笑各回各家。
才是下午四点,太阳已经不见踪影,不过四周还是亮堂堂。
家里一切跟出门的时候没两样,只有两头猪在“哼哼”地抗议着。
一年到头跟宝贝似的养着,可不能在快出栏的时候掉膘。
沈乔给它们的食槽倒得满满的,有些心满意足地拍着手。
不过她好像抬手就能闻见那股子臭味,赶紧皱着鼻子往外撤。
最近干这活少,人就是由奢入俭难,沈乔觉得臭味变得更加难以忍受起来,在院子里深吸好几口气才能缓过来。
和猪相比,鸡鸭显然干净很多。
沈乔把烂菜叶子剁碎,加上一把米糠,给它们喂上后手指一点一点的,喃喃自语道:“先杀谁呢?”
内容听上去多少有些恐怖,却叫她不自觉咽口水,不过她跟这些鸡鸭不太熟,也看不出谁下蛋比较少,只能耸耸肩说:“再给你们活几天。”
听上去她像是什么坏人,一天天的就惦记着打打杀杀。
等这些杂事做完,她才开始准备晚饭。
和午饭比起来,这一餐比较简单。
沈乔敲三个蛋下去蒸,出锅后淋上一点点自己调的酱汁,又做了个豆腐汤,最后炒个青菜。
两菜一汤刚上桌,郑重就从外面进来。
他浑身带着柴火味,好像是被烤过的那颗红薯。
沈乔鼻子动动,往还没熄灭的灶膛里丢了两个地瓜,寻思晚上读完书可以吃。
她道:“洗手吃饭。”
郑重还顺手洗把脸,水珠从他的额头滑落。
沈乔就着未干的水渍,在他脸颊上用力揉搓说:“没洗干净。”
郑重任由她拇指在自己脸上动作着,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后脖颈处挠一下。
他道:“不小心的。”
论起来,他已经是很爱卫生的人。
队里很多人至今仍然没有刷牙的习惯,洗头洗澡也只是用水冲。
人家讲“仓廪实而知礼节”,工业品在凭票的年代,对多数人来说实在是太奢侈。
沈乔手指微屈,在他鼻梁上划一下说:“我上育红班的时候,会被老师这样罚。”
每天在教室门口都要检查卫生后才能进去。
郑重听她提过几次“育红班”的事情,毕竟那是她童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这会道:“那会挨打吗?”
他也是上过一点小学,学生们挨打挨骂是常事。
细细的竹竿抽来抽去,抽得人手臂都肿起来的时候也有。
但想想沈乔要挨过打,他一颗心就拧在一块。
沈乔调皮吐舌头说:“老师不敢。”
不是她家财大势大,是小脸蜡白得人家都不敢碰,生怕她出个好歹。
即使是时隔多年,郑重也放下心来。
他道:“那就好。”
沈乔笑意盈盈,给他展示自己两颊的肉说:“丽云跟翠婷都说我胖了。”
郑重天天看看,没什么大感觉。
这会惊喜道:“真的?”
沈乔知道他很在意这个,用力点点头,夸张说:“我觉得我脸上的肉都在颤。”
郑重很难附和这句,脸上不由得透露出两分为难来。
他半响还是说:“过一个多月就杀猪。”
杀猪就有猪肉吃,真是光想象就叫人咽口水。
沈乔想想说:“先杀只鸡行吗?”
有什么不行的,郑重吃过饭就撸起袖子要逮一只。
他打着手电筒进鸡窝,选出最近下蛋最不努力的,母鸡可能也觉得自己大祸临头,跳来跳去做最后的抗争,整个院子一时喧嚣。
真热闹啊这日子过的。
沈乔在心里感叹着,嘴角微微上扬。
作者有话说:
还有一更。
第53章腊月
眨眼是腊月,大队里年味渐浓,家家都忙着杀猪、置办东西。
这天轮到知青点杀猪,沈乔特意早早去帮忙,毕竟里头还有属于她的一块肉。
当时她搬出来的时候,虽然交割得很清楚,但仔细算就知道还是她吃亏。
所以大家早就说好,她仍旧有一斤肉可以拿。
天还不大亮,隔老远就听得到热热闹闹的声音。
沈乔夫妻俩脚跟脚走着,到地方停下来。
正是放血的时候,沈乔别过头不敢看。
郑重帮她捂着眼睛说:“等下就有肉吃。”
有得吃,的确能让人鼓起所有勇气。
沈乔深吸口气说:“养猪千日,吃猪一时。”
知青点虽然养着两头猪,但都是要卖给公家的,只有每只超过一百斤的部分才能自己留下来。
可人都吃不上什么好的,猪更是别提,很多人家能超过十斤就很不错。
沈乔早好几天就惦记着自家棚里那两只,跟郑重嘀咕过好几次到底会有多重。
毕竟郑重喂猪下大工夫,偶尔还给扔两个红薯,因此养得健壮。
要按照去年来算,少说能有个二十斤的肉吃,不过放肯定是放不了多久的,只能腌起来或者灌香肠。
沈乔想起来就流口水,但比起来她还是更爱吃新鲜的。
李丽云给她切的是一块半肥瘦的,知道她更爱吃这种。
沈乔提着肉往家里走,琢磨着是分两天吃还是一天。
这几天家家都在宰猪,肉比以往好买。
或者说,一年到头队里人能吃上肉的也就这个时候。
郑重觉得沈乔这阵子好不容易长点肉,做主说:“明天再买。”
主意是很馋人,但沈乔一时半会没法下定决心,她把家里所有钱在心里又过一遍,最终还是点头说:“行。”
毕竟郑重平常出的都是力气活,再吃好一点也不过分。
两个人都是抱着希望对方能多吃几口的念头,到家各自干活。
说是农闲,其实自家的事情就一箩筐。
郑重先把水缸挑满,又去队部排队等磨面粉。
沈乔等着他的功夫,把肉剁碎,案板上划痕一道又一道,砰砰砰得像是有人在拆房子。
郑重去而又返,看她还在跟肉较劲,忍不住说:“我来吧。”
沈乔剁得手酸,让出位置说:“怎么这么快。”
队里就一个石磨,有时候光排队就不知道要多少时间。
郑重道:“今天没人。”
那他运气真是不错,沈乔手在围裙上擦擦,搬过小凳子摘白菜叶子。
她道:“今天吃饺子,等我们杀猪再吃饺子。”
猪肉白菜馅的,美得很。
本地人其实不吃饺子,年头年尾都没有这个习惯。
郑重仔细想想,自己都好像是头一回吃,说:“可以。”
沈乔包饺子的手艺还是在知青点练出来的,她把馅拌好,擀出细细的皮来说:“看我的。”
也没见怎么动,一个皮薄馅多的大饺子就搁在竹筛上。
郑重好奇地想试试,半天勉强捏出来一个,看样子就知道下水就会散架。
不过沈乔还是很珍惜他的劳动成果,说:“待会你的上锅蒸。”
她小时候学包饺子,她妈就是这么说的。
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,沈乔最近想起父母的次数也变多。
可惜她结婚这件事给了家里很大的冲击,按她弟沈梁的说法就是“本来有所松动的情绪再次紧绷起来”。
当然,沈乔觉得这是美化过的说法。
她妈其实讲话向来不大好听,尤其是对着自家人。
这世上的恨和爱,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。
沈乔在心里叹口气,不过手上不停。
郑重好像只对她的情绪敏锐,说:“怎么了?”
沈乔微微摆头说:“没事。”
又转移话题道:“在想什么时候去公社买东西。”
过年不是光杀猪就行的,尤其是腊月里天天有大集。
对于私下交易的管制在这一段时间也会松弛,连红袖章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尤其是去年十月数字帮粉碎以后,很多事情都在悄然无声的发生着改变。
当然,于大队人来说暂时不明显,毕竟一切政策到这儿都需要时间。
郑重这几天是间歇性干活,大队总有几件事是用得上壮劳力们的。
他想想建议道:“后天?”
沈乔不太爱出门,除开跟知青点的人来往,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看书,其实已经憋好一阵。
她觉得当然是越早越好,爽快点头。
夫妻俩说着话,把饺子下锅。
第一锅出来,沈乔道:“一碗送到五叔公家,一碗送到大队长家。”
郑重提着篮子出去,过会回来的时候说:“要给回礼,我没收。”
第二锅沈乔是掐着时间下,看他进来赶紧捞起来说:“过两天也会送。”
准备年货就是这样,东家送一点,西家送一点,不过大多数东西都还是得自己买。
腊月十三的早上,夫妻俩一大早到公社去。
往日里安静的街道两侧全是小摊小贩,吃的喝的不少。
沈乔难得吃到牛肉羹,一碗下肚后暖洋洋,脸上全是满足道:“过年真好。”
虽然离正日子还有很多天,却无处不在地洋溢着喜悦。
她手上是个空碗,拿着都快比她的脸还大。
郑重道:“再吃点?”
再吃其它的就吃不下了,沈乔看着旁边摊子的炸酥肉说:“换一家。”
郑重无条件满足她,两个人吃得快走不动道才去供销社。
每年这个时候,供销社的货总是会充足不少,不要票的东西也很多。
因此这恐怕是整个公社最拥挤的地方,人头攒动到忧心进不去。
好在沈乔有熟人,她仗着瘦一头扎进去,到柜台前跟白秀水打招呼。
白秀水是忙得团团转,不过还是抽空给她使眼色,两个人齐齐到后面仓库。
维系关系上,很多时候也是需要技巧的。
沈乔先是说:“你上回说要面粉,我给你带来了。”
职工们样样都好,就是口粮上实在紧张。
白秀水的笑容更添三分真诚,说:“你要罐头吗?”
水果罐头本地多,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。
但是肉罐头就不一样了,家家是抢着买。
沈乔都不知道多久没尝过味,点头说: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。”
两个人心照不宣完成交换,各有各的事情要忙。
郑重只看着她人消失又出现,两手就满满都是东西,说:“放筐里吧。”
沈乔提着当然累得慌,给他说:“还有一趟。”
话音刚落,人又不知道钻哪里去。
郑重伸长脖子看,还能看到她的后脑勺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,寻思连这一处都比人家的好看。
情人眼里出西施,他现在是对这句话深有体会。
诚然,沈乔也是个漂亮姑娘。
两口子往那一站,十个人九个看着不登对。
郑重长得是时下标准的审美,五官有棱有角,四肢孔武有力,连臂膀都是那样挺括,看着就是个硬汉。
但边上的沈乔,让他平添三分土匪气息,活像是硬抢个压寨夫人的样子。
不过铁汉也有柔情,他的表壳在看到沈乔的时候全部消融,道:“小心点。”
沈乔觉得这人多得她都快喘不上气,站定说:“大家平常都说没钱,过年的时候都有钱。”
哪怕是再不舍得的人家,也得从家底子里硬掏出一点。
郑重想起小时候,看她买了红纸,沉默几秒说:“要贴新的对联?”
他们结婚的时候就贴着一对,不过上头是贺词,想想现在要撕下来都叫人舍不得。
沈乔本来要点头,看他的表情说:“不能贴吗?”
心里琢磨着难道本地有新婚第一年不能贴的规矩吗?她没听说啊。
郑重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莫名,说:“可以。”
即使是有这样的规矩,也比不上她的想法来得重要。
沈乔觑着他的神色,说:“要听实话。”
实话啊。
郑重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我喜欢结婚那对。”
上头既有“永结同心”,也有“百年好合”,寓意不知道有多好。
沈乔心想,喜欢的话更应该好好收起来,不然风吹日晒迟早会破。
她道:“那小心一点撕下来放好吧。”
这是个好主意,保存着等老来在一起看也不错。
郑重点头应下,说:“回去吗?”
沈乔翻着筐检查,单子在心里过一遍说:“再买串糖葫芦就走。”
跟个孩子似的,郑重看她吃得嘴都鼓起来,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。
不过这才是即将过年的开始,接下来的每一天,夫妻俩的嘴巴都没停下来过。
沈乔下乡以来头回这么认真筹备过年,恨不得样样都摆在家里。
为保证年夜饭的完美,还提前练习做红烧狮子头。
这菜她也是第一次做,等郑重剁好肉,她把肉沫分成六小份,决定试试哪种调料的比例是最合适的。
郑重是觉得只要是肉就没有不好吃的,更何况是她亲手做的,说:“都可以的。”
怎么能都可以呢,沈乔严肃道:“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。”
她希望事事都完美。
郑重其实对吃什么不太在意,说:“有你就好。”
哪怕是糠咽菜,哦,是哪怕他自己吃糠咽菜,沈乔吃大鱼大肉都行。
沈乔是腾不出手来,不然很想捏捏他的脸。
不过她其它地方还是挺有空的,亲昵在他脸上啄一口说:“两个人更要好好过。”
这倒也是,郑重有将近十年的时间里,其实都在回避这个时间点,他努力把过节当成最普通的日子,却抵不过别人家的热闹,尤其是举目四望只有自己的时候。
他道:“嗯,要好好过。”
作者有话说:
明天见。
第54章过年
大年三十是个阴天,空气里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。
沈乔推开门看不免有些失落,想着叹口气又憋回去,寻思本来该是个好日子,怎么偏偏天公不作美呢。
郑重看她的样子说:“待会说不定会出太阳。”
沈乔也只能这么想着,重新绽放起笑容说:“没事,不影响我们的好心情。”
她今天的兴奋可不止是一点点,除非是天崩地裂才会消散。
早上第一顿,就是熬了一夜的鸡汤煮的米线。
鸡肉和骨头一碰就散,整锅看上去其实卖相不佳,不过味道是极好的。
郑重一连吃三碗,这才搁下筷子说:“我去挑水。”
老话有云,年三十,样样足。
有的人家为制造丰衣足食的假象,甚至会借东西来家里摆着,在这一天,不能说的词就是“没有”,因此水缸满满、柴火高高是基本,即便是在只空了十分之一的情况下,也得及时添上。
沈乔道:“一起,我去摘菜。”
夫妻俩一块出门,其实同行不了几步路就得分开。
沈乔提着个小篮子,到自留地把最嫩的青菜连根拔起,还带了几根葱和辣椒,这才原路返回。
两个人脚跟脚地进门,沈乔道:“你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?”
郑重不挑食,说:“你看着来。”
不过心里觉得她应该早就计划好。
沈乔确实已经想好,说:“那你等着吃吧。”
她撸起袖子,进厨房就是丁零当啷响。
郑重探头看一眼,说:“要帮忙吗?”
沈乔胸有成竹道:“你洗个菜就好。”
郑重抱着竹簸箕出去,边洗边把菜叶子摘下来。
他把不好看的部分放在另一边,准备待会喂鸡鸭。
赶在年前,家里两头猪卖了以后,要做的事情一下子少很多。
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,起码六十块钱和二十几斤肉,其中肉一半灌香肠一半风干,在天气大热前能保证有肉吃。
沈乔在厨房里忙着做蛋饺,隐约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在家的样子。
当时她还在灶台前等着出一个吃一个,一眨眼就到自己当家作主的时候。
时间挺快的,她不由自主又想起沪市的一切,然后甩甩头惨叫一声。
郑重还以为她是怎么了,火急火燎跑进来。
沈乔因为走神,蛋皮都烧糊了,脸上就写着懊恼两个字。
她道:“又失败一个。”
郑重一颗心放下来,有几分无奈道:“吓死我了。”
沈乔也知道自己有时候太大惊小怪,吐吐舌头说:“不好意思啊。”
郑重不需要她把抱歉,只要人好好的就行,他甩甩手说:“我吃掉就没了。”
没有成品,就不能算失败。
沈乔听出他的言外之意,扑哧笑出声说:“行,那你消灭证据吧。”
郑重吃着是有股味,不过还是点头说:“很好吃。”
沈乔故意说:“这个就很好吃,我倒要看看你待会怎么往下夸。”
郑重一时词穷,缩缩脖子索性往外走。
沈乔看着他的背影笑,透过窗户看说:“出太阳了。”
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征兆,此时此刻非常好。
郑重也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善解人意,晒得人正正好。
夫妻俩吃过午饭各搬着一把椅子在院里头嗑瓜子,半导体咿咿呀呀唱着样板戏。
黑尾就是在这个时候敲响门,嘴里喊着说:“沈姨姨,沈姨姨。”
光听声就知道是谁,正中拉开门说:“吃饭了吗?”
黑尾眼看又要长大一岁,个头却没怎么长,不过眼睛滴溜溜转,透着几分机灵劲,道:“吃了。”
又展示自己手上的碗,说:“我妈做了糕。”
要换以前的规矩,家家都要做甜糕拜祖宗的,不过现在连宗祠都拆干净,谁还顾得上这些,也只有上年纪的妇女会这一手,起码沈乔是还不会的。
她惊喜道:“你妈可真客气。”
黑尾也听不懂大人话,执行倒是挺透彻的,说:“我妈说给你们吃。”
沈乔也不跟个孩子推,给他口袋里放把糖说:“玩去吧。”
黑尾乐颠颠回家,给妈妈看自己“收获”。
刘巧妹前后半生,几乎都寄托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,疼惜地摸摸他的头说:“那你有说谢谢吗?”
黑尾点点头,又急着去跟小伙伴们扔鞭炮,一溜烟跑没影。
对孩子们来说,过年是最快乐的时候。
沈乔都听见他们绕着自家院墙转来转去跑,好像都不知道累这个字要怎么写。
她不由自主嘴角上扬,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。
按照前几天去复诊时空空叔的说法,生孩子这件事是不急于一时的,长辈虽然说得像不是件大事,但对多数人来讲恐怕是个打击。
沈乔看得出来,郑重心里是渴望有个孩子,他希望这个家更热闹一些,只是嘴上不提而已。
她自己也期待过,尤其是最近有不少风言风语。
对大多数人来说,结婚要是三个月以内没动静,妇女们的眼睛就会一个劲盯着肚子瞧。
大家本来就觉得沈乔看着不好生养的样子,现在几乎是笃定。
毕竟鼻子灵的人从门口路过都能闻见药味,寻思世上果然是没有样样好。
沈乔其实是不介意这些的,她前几年没学会别的,脸皮倒是厚不少。
但从世情上出发,她多少有点担心,毕竟于男人而言传宗接代是大事。
想起来,好像在这个日子里平添三分愁绪。
郑重注意到她眉头微蹙,说:“怎么了?”
沈乔自己也不大想提起来,觉得这样就能当没有这回事。
她秀气地摇摇头,表示没有。
郑重想起来她最常说的那句话,道:“要诚实。”
他也想知道她最真实的想法。
沈乔一时尴尬,肩膀往下耷拉说:“你会很想要个孩子吗?”
她心里其实知道郑重的回答,可越是这样越要问,好像能减轻自己的不安。
果然,郑重握住她的手说:“不急的。”
又道:“养好身体要紧。”
哪怕不是因为孩子,她也需要让自己健健康康的才行。
沈乔嗯一声,表情却不见喜悦,只有一种勉强想让人放松的笑容。
郑重其实在结婚之前就设想过一切,当时空空叔也劝他要慎重,儿女上不是小事。
当时他在长辈面前掷地有声的那句,现在也可以再说出来,道:“我只想和你一起。”
生儿育女都是最次要的事情,要紧的是和她共度人生。
沈乔一时失神,怔愣看着他说:“如果永远没有孩子呢?”
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。
郑重毫不犹豫道:“你不嫌我闷就行。”
他到这个年纪几乎是已经定型,想变得活泼开朗的话希望不大,两个人的性子又有些不相似,他就未免显得几分沉默。
沈乔轻轻地在他脸上戳一下说:“我很喜欢。”
哪怕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幻想过的人跟他其实全然不相似,今时今日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个人。
郑重揪住她乱动的小手,忍不住在圆润的指尖上亲一口说:“我也是。”
两个人就着鞭炮互诉衷情,外头的吵闹好像都跟他们无关。
沈乔晃着椅子,看时间差不多说:“做晚饭吧。”
郑重跟在她身后搭把手,忽然觉得这份热闹已经很好。
他心灵上得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满足,是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。
一种温馨的气氛在厨房里蔓延开来,奠定这一天的基调,或者说是整个正月的。
郑重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年,好像回到小时候一样,领着沈乔到处玩,一直到正月初九。
初九在本地是个大日子,换以前的话庆祝活动会很多,但现在也就是放两场露天电影,地点就在隔壁大队的戏台上。
家家都是吃过午饭带着长条凳出门,很多孩子甚至是早上就开始占位置,看样子别提多积极。
沈乔他们去得晚,只能坐在很靠后的位置,不过伸长脖子还是能看到的。
放映员正在调试装备,好多孩子围着他一个劲绕圈子。
同样被孩子们团团包围的还有爆米花的摊子,几乎是每一次开炉都能引起他们的大呼小叫。
沈乔闻见味,撒娇地勾勾郑重的小拇指,他就很知情知趣站起来,还顺便带回来一串糖葫芦。
嘴馋的大人不是没有,不过大家多半会忍着,觉得都这个年纪还买东西吃有些说不过去。
但他们俩都不是在乎这些的人。
沈乔其实能注意到有人正在悄悄打量他们两口子,不过人家越是这样她吃得更做作,生怕人家看不出她的幸福似的。
郑重倒是只盯着幕布看,说:“不知道今天放什么。”
他们昨天才去公社看过电影,希望不要重复才好。
沈乔也拿不准,举起自己两只手说:“我最少看过十次《王老虎抢亲》。”
连下一秒会出现什么剧情都一清二楚。
郑重以前其实也很少来看露天电影,他不太喜欢往人堆里扎,总觉得连扫过的目光都像是在讨论着发生过在他身上的事。
他不喜欢那种瞩目,叫他觉得坏事好像从没有离他而去过。
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,因为有更好的人生在环绕着。
他道:“希望不是第十一次。”
这点微小的愿望得到成全,今天放映第一部居然是新片子,叫《长空雄鹰》。
沈乔第一次看,看得越发入迷,连爆米花都忘记吃,眼睛瞪得大大的,表情因为剧情的变化而生动。
郑重也不遑多让。
他们这代人的娱乐太少,露天电影几乎是最有意思的事情。
放映员下乡一趟不容易,不管到哪都是从白天放到黑夜。
一直到深夜,电影才散场。
夜里胡咕隆咚的没有灯,郑重一手凳子一手牵着人,夫妻俩借着沈乔手里的灯光慢慢走。
这回路上也不光他们,还有不少人,左右都是认识的乡亲们。
其中一位正好是郑重的亲姑姑,过来搭话说:“你们也去看电影啊。”
沈乔结婚前都已经尽量努力把这些亲戚关系弄清楚,这会客气道:“是啊,您也去看?”
伸手不打笑脸人,非要说的话大家也没什么大过节,只是不来往而已。
郑姑姑手里头牵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,说:“是啊,牛牛快叫叔叔和婶婶。”
夜色不分明,沈乔眼瞅着是个光头孩子,从口袋里掏出颗糖说:“给孩子甜甜嘴。”
她本来是带着不少的,可惜都给吃完了。
郑姑姑心里撇撇嘴,寻思这都好意思给,道:“他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们呢。”
沈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,觉得这位长辈在“第一次”三个字上咬重音,下意识道:“我之前见过的。”
毕竟一个大队住着,见面都是三分熟人。
郑姑姑越发觉得他们不懂礼数,表情未免不好看,但她把话都说到这步,颇有些意兴阑珊说:“下次家里坐啊。”
以前也不见来往,沈乔看他们祖孙走远,有些奇怪耸耸肩道:“怎么好端端来搭话。”
倒是郑重是土生土长的大队人,说:“她想要红包。”
什么红包呢?按照规矩来说,新人进门的头一年总要给小辈们过年的。
沈乔哪里知道这些,呸一声说:“不要脸。”
郑重其实一开始就反应过来,说:“她爱占小便宜。”
形形色色的人都有,只是不好意思说得直接而已。
沈乔撇撇嘴说:“嘴巴还大。”
她绝对相信,明天就有很多人传她连小辈的红包都舍不得给。
因为是自家亲戚,郑重或多或少还是觉得给她添麻烦了,说:“我道歉。”
可结婚本来就是把两家人牵扯在一起,沈乔给他一肘子说:“不许替她,我们才是一家的。”
郑重本意也不是替人道歉,是为由自己而来的困扰愧疚。
他前十年偶尔闪过的念头再次出现,觉得要是能离开这里就好了。
但这并不是件容易事,现在户口管得很严,即使要搬到隔壁大队都是个难题。
不同姓氏的人之间像是有条线,搬走未必会让生活更好,因此他仍旧选择在自己出生的地方,或者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。
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叹息,说:“以后这种事还会有。”
沈乔早有预料说:“没关系的,在哪都是一样。”
如果是在沪市,她恐怕也没多少清静,只会比现在更烦闷,因为那些是她血脉相连的人,一点点举动就能挑起她更大的痛苦。
她小声说:“只要你跟我一条心就行。”
那样即使是再多的讨人厌的事情,都有可以不放在心上的勇气。
郑重忙不迭点头说:“都听你的。”
作者有话说:
还有一更,晚上见。
附赠一则不知道算不算笑话的日常:
跟朋友讨论要去洛阳玩的事情,本来要打字结果下意识打成。
第55章时间大法好
今年的过年比较晚,还没到正月十五就已经是新历的三月份。
按照往年的习惯,队里组织人开始翻地备肥。
沈乔早晚扛着锄头去上工,觉得人果然是适应很快的生物,起码她比起去年这个时间对着水泡哭哭啼啼的样子,已经大有进展。
当然,这一切跟她心态上的转变也有关系。
她刚开始干活的时候,把自己放在被全世界抛弃的位置,做任何事都像是不得已而为之,有一种向命运低头的愤愤。
然而今时今日的境况都是她自己选的,叫人没有什么不服气的地方。
春耕夏耘,时间就是这么缓缓流逝,一眨眼来到七七年的八月底。
那是个没有什么特殊的日子,沈乔提前下工回家做饭,在门口正撞见邮递员。
邮递员看见是她,说:“正好,有你的信。”
他敲几下门没人应,正好要拿到大队部去。
沈乔擦擦手接下,看到发信人的名字一点也不意外。
她跟陈欣是从育红班就认识的朋友,哪怕这些年分处两地也很常来往。
她也没急着拆,先生火把米饭蒸上,这才坐下来打算看。
借着灶膛的光,她反复看好几遍,都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,手却忍不住抖起来。
大概是写得匆忙,陈欣没来得及赘述太多,只有短短的一句话。
可一石击起千重浪,六个字就已经有叫人天翻地覆的力量。
沈乔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反应,把纸搁在一旁开始发呆,直到闻到糊味才回过神。
糊掉的饭,也是饭,她心不在焉地炒菜出锅,像是有条线吊着她在动。
郑重进门的时候已经是能摆好饭的样子,他也没对部分焦黑的米饭提出什么疑问,但是菜刚入口,他忍不住道:“甜的?”
沈乔仍旧有些失神的样子,啊一声夹一筷子青菜说:“我不小心放的糖。”
郑重看出她的不对劲,说:“不舒服吗?”
又掰着手指算,觉得她月事来的日子也对不上。
沈乔咬着嘴唇,半响还是给他看,说:“陈欣写给我的信。”
郑重还以为是什么坏消息,看完也是一愣,薄薄的纸顺着他的手滑落,其上的字显眼。
夫妻俩面面相觑,显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。
沈乔默默地咀嚼着,也忘记自己炒的是一盆甜青菜。
郑重莫名叹口气说:“我下午去给你请假。”
沈乔没料到他说的会是这个,下意识道:“为什么请假?”
郑重的精气神慢慢回笼,理所当然道:“复习。”
什么就复习了。
沈乔不知为何地撒气说:“都不知道真的假的,复习什么!”
郑重寻思这也有道理,说:“那再打听打听?”
沈乔心里知道多半是真的,毕竟陈欣家里关系大,也不会拿捕风捉影的事情来愚弄她。
只是她第一时间对复习这件事顾虑重重,虽说也有考不上的几率,但凡事不能到那时再来思考。
她道:“应该是真的。”
郑重像是被人抽掉灵魂,木木说:“真的就好。”
说真的,这明明该是个好消息,却好像叫人没法第一时间喜悦起来。
沈乔猛地闭上眼又睁开,说:“如果我考上了呢?”
考上她就能回城,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。
人和人的距离只会越拉越大,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。
郑重把自己那点自私的念头藏起来,说:“那很好啊。”
沈乔在他手臂上拍一下道:“说实话。”
郑重犹豫片刻说:“我舍不得你。”
沈乔张开双臂说:“抱我。”
撒起娇跟个孩子似的,郑重伸手让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。
两个人这会是面对面,彼此最微小的表情变化都能让人看清楚。
沈乔直视他的眼睛说:“这不是小事。”
他们人生的走向搞不好因为这个决定天翻地覆。
郑重与其说想得少,倒不如说首选是对她最有利的方向。
他道:“你只管去考。”
沈乔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,说:“要是考上以后呢?”
郑重手在她的腰上锁紧,道:“也不分开好吗?”
沈乔忽然在他脖子上咬一口,说:“绝对不分开。”
心里有块大石头轰然落地,名为理智的东西又被找回。
她井井有条道:“我先复习,一切都要以考上为前提。”
说得再多,都像是杞人忧天。
郑重寻思也是,手愈发不肯放开说:“乔乔。”
其中的依恋之意可见。
沈乔手搭在他的肩膀上,迫使两个人的视线平齐道:“我们讲好的,即使中间有一点困难,也要永远在一起。”
郑重心想,哪怕是天大的困难,他也要想方设法跨过去,只要有沈乔愿意向他伸出的手就可以。
他点头说:“吃饭吧。”
沈乔豁然松口气,不过眉头皱成一团说:“甜兮兮的,好奇怪。”
郑重也是头一回吃甜青菜,觉得味道确实不佳,说:“再炒一个,这个我来吃。”
反正她的那几口也就是小鸡啄米,吃下去也无妨。
沈乔平常给他准备的已经是能吃饱的分量,寻思吃撑也不是件好事,毕竟待会就要上工。
她道:“有油有糖,挺好的。”
刚刚那种忧心忡忡的状态,已经在几句话里烟消云散。
郑重看她的表情可不像是好,有几分无奈道:“要不涮水吃?”
那加下去的调料可不就全浪费了,他们这代人是恨不得连锅灰都刮下来吃。
沈乔摇摇头说:“不用。”
郑重没办法,把话题转到复习上说:“幸好家里就有书。”
全套的高中教材,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。
沈乔想起这个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,不过说: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考。”
只有这么一句话,估计下一封已经在路上。
郑重对这些毫无头绪,说:“应该很快。”
毕竟信上写的是“马上”,看上去就是刻不容缓。
沈乔陡然升起一种急迫感,吃过午饭就去把书翻出来。
她最近本来就在学习高中数学的部分,进展还算不错,这会看起来也是得心应手。
郑重看她坐在桌前,把家务都干好去上工,到地里跟记分员说:“沈乔最近都不来。”
队里其实不允许人请长假的,毕竟生产才是第一要紧事,像郑重这样的壮劳力是得天天不落出工,尤其是现在正是农忙的时间,所以两个人都没考虑过他复习的可能性,毕竟根本抽不出时间。
也只有沈乔这样出了名的身体弱,才能有这样的机会。
就是记分员听完了然道:“行,不来。”
表情看着有点奇怪。
不过郑重也没多说什么,是隔几天冲婶来打听沈乔是不是这一胎不好的时候,他才反应过来。
但他觉得这说出去像是个诅咒,还是得澄清一下,索性道:“空空叔说她得养好身体才能怀。”
子嗣在大队是大事,结婚快一年没怀孕的人家恐怕也就这么一户,长辈们可是都盯着看的。
冲婶虽然心里替他们遗憾,也只是点头说:“那是该养养。”
又说:“我看小沈现在健壮很多。”
脸上有肉是瞒不了人的,面色都红润不少。
郑重日日掂量着,心里更加有数道:“还不够。”
底子差嘛,可不得再加把劲。
冲婶也替小两口着急,毕竟多少恩爱夫妻都是断在孩子上,她这个年纪可以说是见得多,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希望他们赶快有个一儿半女。
郑重是觉得这个理由比他连解释都没有的那个好,回过头跟沈乔对口径,索性在外面散播养身体的事情。
大家心里虽然都有揣测沈乔在生育上艰难,不过人家没承认的情况下也不能到处说,这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,多少人等着看这对小夫妻会怎么样,但是看来看去也只有沈乔的闭门不出,和郑重的包办一切。
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日子,沈乔正在家看书,也收到了陈欣的第二封信和复习材料。
此时已经是九月,在首都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会议的新闻已经刊登在报纸上,大城市已经是各种小道消息流传,只是还没有到光明大队而已。
沈乔看了信的内容,学习的心越发坚定。
郑重也看过,看完只说:“你有个好朋友。”
第一时间就写信来,样样都给准备好,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。
沈乔开玩笑说:“她要是男的,就没你的事了。”
她跟陈欣可是育红班同学,活了多久就几乎是认识多久,不夸张地说,即使是彼此的父母都没有他们这样熟悉。
郑重也不知道该为这话喜还是紧张,想想说:“幸好不是。”
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在。
沈乔看他的样子实在好笑,忍不住伸手推一下。
郑重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,但这也是他最近偶尔会有的心情,毕竟人总是会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安,他只要想到沈乔以后会遇见很多优秀许多的男生,就忍不住审视自己。
本来两个人就是在时代浪潮下才有机会走到一起,现在人生更像是拨乱反正后回到正轨。
他时不时会陷入焦虑,还没有办法表现出来。
沈乔只当他是太累,毕竟家里家外都要他来操心。
她只能在别的地方多补偿,亲一口说:“辛苦你了。”
只是这样,郑重都觉得一切是值得的。
他道:“你只管复习就好。”
沈乔用力捏着自己的手,握成拳状,觉得自己不单是为自己的将来在努力,也是为两个人的。
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,她考上大学对这个家庭都是利大于弊,甚至考虑到以后会有的孩子也是。
她道:“我一定会考上的。”
郑重无条件相信她,说:“肯定可以。”
在他心里,她就是能做到一切。
作者有话说:
拉一下进度,准备换地图了。
明天见。
第56章幸运
为了复习,沈乔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,在桌子前一坐就是一整天。
但这种辛苦已经是幸运的唯一,因为按照大队规定,农忙的时候是不忙请假的,其他收到风声的知青们仍旧得照常上工,只得抽出少有的时间来学习。
沈乔是因为有能在完成自己的满工分外,还替她出工的人,所以可以没有顾虑地在家里。
每每思及此,她都狠狠拍一下自己的大腿,从困倦里重新振作起精神来。
郑重下工回来进屋就见她在掐自己的脸,说:“要不早点睡。”
天天这么熬,铁打的都熬不住。
沈乔更像是在逼自己,打哈欠说:“没事。”
虽然什么时候考试的通知还没出来,但是多一天的用功就多一分可能性。
郑重也知道现在是关键的时候,没有再多说什么,到厨房煮宵夜,端出来说:“那吃两口。”
睡不好总得吃得好才行,别到时候还没开始考人先垮了。
沈乔应是应,手在汤勺上不太动,灵魂像是钻到书里出不来。
郑重煮的是鸡蛋汤,他舀起一勺慢慢吹凉的,递到她嘴边。
沈乔下意识张开嘴,回过神来说:“我自己来。”
又看时间说:“你吃完赶快去睡吧。”
既要上工,又要做家务,有在这儿的时间不如用来休息。
郑重早就习惯这种程度的忙碌,他的体力向来好,即使是这会也仍旧有几分精神奕奕,说:“我陪你。”
沈乔推他说:“快去睡。”
郑重在这件事上有自己的坚持,想想说:“我也看点书。”
他坚信沈乔能考上,为了不落后太多还是自己努力的好。
招生标准还没出来,其实各方政策众说纷纭,沈乔其实读着读着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报名的资格,毕竟她严格来说就是小学毕业而已。
不严格的来说,她算是初中毕业,当年的学制其实在时代面前有各种各样的变通,像她这样初中上一个学期就下乡的学生,学校也会给发个学历证明,不过跟毕业证书又是不一样的东西。
总之仔细算起来,她倒是勉勉强强可以犟嘴说自己是初中毕业,就是不知道招生的时候认不认。
毕竟考不上不要紧,最怕是万事俱备,连踏入的资格都没有。
沈乔想想又叹口气,说:“要是大家都能考就好了。”
郑重对自己的认知挺充分的,说:“能考今年我也不能考。”
原来夫妻俩虽然把学习当回事,但是进度上不能称得上是很快,尤其是他的。
为节省时间,之前都是沈乔努力学明白之后才来教他,所以他至今仍只是刚入门的阶段,毕竟原来能用来学习的时间就很少。
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,忙碌两个字几乎充斥着他的所有。
沈乔过意不去道:“要是没有我你就可以。”
想起来,好像是她在耽误他的人生。
郑重眉头不赞成地蹙着,说:“没有你我都不会读书。”
那是一件从来没有存在过他脑海里的事情,是命运使他们快人一步。
沈乔想想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,毕竟能从去年就开始读书。
即使是现在在学校里上课的学生,学的都未必有她多,因为路子是不一样的。
现在主要是的教材是《工基》和《农基》这两本,学生们多数时间都用在劳动上,时不时还要再停课搞运动。
算起来,大家基础都是不怎么样。
这样真的能恢复高考吗?这都已经是十月。
沈乔对一切都有些捉摸不透,甩甩脑袋说:“复习复习。”
反正好好学习就对了,不要花时间去想东想西。
好在消息来得还算快,一九七七年的十月二十一日,各大报纸头条都在刊登同一条新闻,那就是恢复高考,考试时间暂定为十二月。
沈乔逐字逐句,反复地看,最终确定自己是符合报名资格的,也很快为科目制定新的复习方向。
除开必考的语文、数学和政治,她决定选考历史和地理,因为化学和物理这两科之前她就没怎么学过,甚至连能称得上复习材料的东西都没有。
但有教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,毕竟连考试范围都没有,只能学一个字算一个。
她对自己的语文还是比较有把握的,这一代的孩子们对政治也更熟悉,唯一最大的问题就是数学,那真是跟摸着石头过河差不多,逮着什么算什么。
她把大部分时间也放在写写算算上,一天到晚的眉头紧皱,全然不知道恢复高考四个字有多大的影响力。
正是割晚稻的时候,郑重一个人在地里干活。
他手起镰刀落,一茬一茬的水稻就倒下。
抢收是队员们气氛最紧张的时候,生怕哪天一场雨下来。
但这也不耽误他们嘴上说几句闲话,毕竟要是连话都不能说才真是要闷死。
一个说:“还说沈乔是坐小月子呢,原来是在复习高考。”
一个说:“真是发了疯了,结婚的人还瞎折腾。”
一个说:“我看郑重才是疯,到手的媳妇迟早得跑。”
按照大多数群众的看法,让沈乔去高考实在是下下策,换哪家有个这样的儿媳妇都不会轻易点头的,没看现在那些嫁娶知青的人家都闹得不可开交。
那真是天天都有不一样的热闹,叫大家看得心满意足。
不过沈乔没有这样的烦恼,反而是精气十足准备去公社报名。
几个知青们结伴出发,各自揣上介绍信走着,路上他们也没空讲话,一人一本书拿在手上,可是说是见缝插针的复习。
即使同为知青,大家的基础是不一样的。
不过除沈乔外的共同点就是都没有复习材料,毕竟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不认为还有再次走入考场的机会。
现在大家手里的那几本,基本都是跟沈乔借去抄的。
虽然彼此之间是有一些竞争关系的,但说到底最后还是各凭本事,仍旧是维持着和气。
沈乔尽量不去问别人的进度,反正自己埋头学,问来问去也只是徒增焦虑。
不过大家还是挺关心她的,毕竟目前来看她是最有希望的,不然不是白瞎这么长的复习时间。
一行人到报名点,按照自己的想法分列两队站好。
考生们可以自由选择报名大学大专,或者是中专,两种在同一天考试。
按照这会的二十四级工资制度,大学、大专、中专毕业的学生们级别都不一样,大学生好是大家都知道的,但考虑到录取率和就读时间,还是有很多人选中专。
沈乔一开始也对中专动过心,觉得两年毕业的话负担不会很大。
但人都有一种登高处的欲望,她和郑重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报另一种,只是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,叹口气说:“又开始纠结了。”
李丽云正站在她前头,鼓励道:“你要是考不上,今年估计没人能考上。”
沈乔受不起这种高帽,连连摆手说:“我自己还没什么信心呢。”
就是有也不能说出去,万一没做到可有得丢人的。
李丽云想想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好,改口道:“我们都可以的。”
更像是自我鞭策的意思。
沈乔面上松口气,其实心里越发紧张起来,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。
大家都觉得她复习早、资料齐、时间多,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具备,万一没考上人家说不准觉得她脑子不太灵光。
综上所述,沈乔给自己压力还是很大的,因此破天荒头一回来公社没进供销社,扭头回家接着苦读。
日复一日,就到预考的日子。
因为今年报名考试的人太多,在正式考试前还有一次预考,通过的人才能拿到准考证。
正是十一月下旬,队里渐渐闲下来。
沈乔考试这天,郑重一大早跟她一起出门。
夫妻俩跟大部队不是一块,走在路上有独属于小两口之间的悠闲,好像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找不到的东西。
沈乔也不在这个时候抱佛脚,晃晃悠悠说:“为什么今天不是正式考试。”
最好是考完当场出成绩,省得还要继续提心吊胆好一阵。
郑重知道她是着急,安慰说:“很快的。”
一眨眼就过去,想摸尾巴都摸不到。
沈乔就是随口一说,侧过头看他。
男人的下巴消瘦不少,五官更加尖锐,大概今年晒的太阳更多,整个人连块颜色稍淡的肌肤都没有。
种地是这样的,一年忙到头,和得到的比起来显然微不足道。
说实在的,如果有希望逃离这样的生活,大家都会想争取的。
沈乔想得更远,他们将来如果有孩子,难道也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吗?
想想要把人家带到这样的世界上,都多少觉得过意不去。
这样想起来,暂时没孩子也是一种好事。
沈乔忽然道:“两个人过日子松快很多。”
少一份责任,多一分自在。
郑重听出她的意思,他原来确实对孩子有许多想法,这一回几乎也都是偃旗息鼓。
他道:“我们先过好自己。”
沈乔猛地往前跳一步说:“那我倒是觉得已经很好。”
说完回头看他。
眼睛亮晶晶,郑重偶尔的惶恐也全被压下去,伸手牵她说:“小心点。”
沈乔觉得他总把自己当小孩,但她也很享受这种,照顾,不由得琢磨着将来两个有自己的孩子会怎么样。
她道:“你会永远把我放第一位吗?”
郑重承诺道:“当然会。”
这世界上,不会有谁再比她更重要。
作者有话说:
不好意思,今天有点忙,只有一更,明天会加更。
明天见。
第57章礼物
预考只考语文和数学,题目都不多,每科只考一个半小时,中间只休息十分钟。
沈乔拿到考卷的时候,说是胜券在握也称不上,到底心里松口气,她把笔和准考证放在一侧,先是从头到尾看一遍,尤其重视分值。
看完觉得心中有数,这才动笔。
语文的满分一百,有一半是给作文的,只要识字的就能写,判卷也掌握不好标准且不提,另一半有古诗填空、词语解释和改错这三项。
不过每个字都显得很谨慎,却不敢斟酌得太过,毕竟时间上也有限制,但语文这种东西,或多或少都能写出点什么的,数学则是截然相反。
沈乔这阵子最认真复习的就是数学,看来看去觉得今天的题量不算太多,只有五道题。
不过每道考的知识点不一样,她算是比较擅长的证明三角形和函数都有,但分值让人不敢轻易写下答案。
毕竟是一题二十分,再怎么小心翼翼都不为过。
她在草稿上连续算好几遍,得出的答案都一样,瞅着时间才工整地往考卷上抄。
等老师叫交卷,离开考已经过去三个小时。
在此期间,郑重去了一趟供销社。
他是先在考场外站半个小时,觉得没有什么用得到自己的地方才离开。
供销社和平常一样热闹,再赶上今天算是大家都 郑重听着,好像所有人都复习得不怎么样,毕竟是中断很久的考试,材料又不齐全,人连头绪都还没摸出来,就到上考场的时间。
他说不好是松口气还是担心,眼睛四处转着,看到一件衣服。
在供销社卖成衣是比较少见的,那样贵不少,大家更愿意自己做。
但这件衣服几乎能吸引所有愿意花钱的人的目光,因为实在是太时髦。
一种近乎灰和棕之间的颜色的大衣,长度估摸着能到人的膝盖,扣子是尖尖的形状,衣领熨帖,从上到下都写着昂贵两个字。
郑重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,他只抬头看着说:“这件要什么票吗?”
有的衣服不是收布票的,而是收工业券,前者在队里刚分完钱的时候他还有,后者是不属于队员们的东西。
售货员们向来高傲,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说:“不用,要钱。”
贵啊,一共进了五十件货,到现在还有二十件,都快成滞销品了。
只要钱的话,郑重反而觉得是最简单的。
两口子今年分的钱不少,毕竟沈乔去年也好好劳动了。
他出门的时候特意在兜里揣的五十块钱,怎么算都应该够。
他道:“那我要了。”
要了,都不问多少钱。
售货员们本来都有双利眼,眉头一挑说:“四十。”
四十块钱,要是买布回去自己做的话,都够好几身衣服的了。
但郑重觉得这钱很值得,掏钱说:“可以。”
哎呀呀,真是太好啦。
售货员态度一下子好不少,生怕他反悔似的利落开单子。
郑重决定好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,衣服提在手里有一种满足感。
大概是比较昂贵的东西,居然额外有块布用来包这件衣服,他提溜着打结的地方,又去买需要的东西。
一切做好,又到饭店去买馒头。
时间正正好,沈乔出来就能吃。
她在里头连口水都没敢喝,这会有点狼吞虎咽的意思,抽空说:“我感觉还行。”
不能算是特别好,但通过应该问题不大。
郑重是没敢问,听她这么说肉眼可见喜悦起来。
他罕见带几分神秘的样子道:“我给你买了东西。”
沈乔现在心情也很好,短暂的得到喘息的机会,总是叫人有难得的安宁感。
她道:“是什么?”
郑重手在裤腿上擦擦,这才给她看说:“一件外套。”
又学着售货员的样子说:“羊绒的,沪市的紧俏货。”
人来人往的不好试,沈乔咂舌道:“很贵吧?”
郑重没有家财万贯,但确实愿意把所有都给她,这会说:“不贵。”
沈乔才不会相信这种话,没伸手去碰,斜斜看他一眼说:“下次别花这个钱啊。”
郑重本来也想着会挨骂,多少对她的态度惊讶,不过这算是好事一桩。
他低低应一声,说:“你穿会好看。”
沈乔对自己也是挺有信心的,说:“那肯定的。”
别人是靠衣装,她是撑衣服,打小就是破布往身上一套就比别人标致。
又扯他衣袖说:“回去给你谢礼。”
大庭广众,人来人往,郑重浑身血气上涌,说:“那回去吧。”
一副什么都顾不上的样子。
结婚也有一年的人,沈乔渐渐能从他身上读出那种情急和隐忍。
她好笑地在他脚上踩一下说:“先吃饭。”
人是铁,饭是钢。
郑重也醒悟过来自己的不妥之处,点头跟上。
两个人饱餐一顿,这才晃悠悠往大队走。
十一月的天气,温度下降得厉害,但正午时分的太阳仍算灼热。
这真是在外面走路的好时间,晒得人有几分暖洋洋。
沈乔和夏天相反,只捡着有阳光的地方走,恨不得全身沐浴在其中。
她的脚步细碎,给人一种悠哉的感觉。
郑重配合着她的速度,只觉得每次迈步子都没两寸,走得多少有些别扭。
不过他还是享受此刻,毕竟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正儿八经有这种独处,和每天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是完全不同的意思。
他不想提任何和考试有关的话,破坏这个瞬间。
但沈乔没有这个意识,掰着手指头说:“还有十五天。”
高考时间定在12月的11、12两天,算起来几乎是迫在眉睫。
郑重最近也是天天在心里数,说:“很快。”
大概是有事情做的日子都很快,让人觉得好像什么事都来不及。
沈乔也觉得日子是悄然而逝,仿佛自己已经学习很久,又还有很多知识点压根还没掌握。她道:“希望再快点。”
等待总是煎熬,还不如像流水一样淌去的好。
郑重给她打气说:“等考完,我们去市里玩。”
市区对队员们来说几乎是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,因为实在太遥远。
连沈乔都只是在坐车的时候路过,从没有停下过脚步。
她本来就是爱玩的性子,激动道:“好啊好啊。”
又不怀好意道:“你已经答应我很多事了。”
跟生怕她没有动力似的,好处许了一箩筐。
郑重每件事都记在心里,但从没有数过有多少,这会掐指一算说:“十一件。”
沈乔自己也数一遍,说:“好像多了。”
有多吗?
郑重一样一样念出来。
沈乔跟着掰手指,说:“吃烤鸭是我随口说的。”
就是学习学到没精神,拿好吃的给自己鼓鼓劲。
但就是这样连她自己都忘记的小事,却被郑重每一件都放在心里。
她一瞬间有好几种情绪,最终歪着脑袋说:“那你的愿望呢?”
愿望吗?郑重本来想说没有,不过犹豫片刻说:“能等等我吗?”
他会很努力,追赶上她的人生。
可怜巴巴的样子,沈乔停下来,伸出手在两个人肩膀中间比划一下说:“永远这么走。”
她很多话想说,一直没有开口的机会,这会化为一句话道:“郑重,谢谢你。”
郑重手覆在她的脑袋上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
手臂都不用伸长就能触碰到,彼此之间的距离甚至没有手掌那么宽,肩膀像是在一条直线上。
颇有些驴头马嘴,仔细听起来却叫人动容。
沈乔渐渐相信世上有全心全意只属于她的爱,是她从前不奢望能拥有过的。
她莫名其妙扯自己两边的脸说:“走快点,回家了。”
回家还有事情做。
郑重吃过一顿饭,显然把那些旖旎的念头抛在脑后。
他这会也还没有反应过来,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她。
沈乔说这话是有几分脸红的,毕竟白日宣那啥可不是好事。
她不好意思垂下头,看得到郑重的衣角。
都不用伸手把人揽在怀里,好像也有动人的芬芳。
郑重被她的气息环绕,所有感觉重新复苏说:“回家。”
接下来这段路,两个人都走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沈乔既不想走太快,又不能走太快,步子勉强在一个适中的程度。
郑重恨不得一脚跨到家门口,不过还是保持着并肩同行的状态。
好在这条路并不算长,没多久就能到。
大队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,只是因为农闲,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聊天的人更多。
看到两口子走过来,想起来最近大家议论最多的一件事。
一位大婶道:“小沈去考试啦?”
别看跟他们没多大关系,该 沈乔礼貌“嗯”一声,不过没有多少寒暄的意思,心里到底是着急着回家。
不过大婶可不会轻易放过她,追问道:“考得怎么样?”
一双眼睛里全是打量,估摸着下一秒就会把答案传遍整个大队。
沈乔保守道:“要等成绩出来才知道。”
这还要等的吗,一看就是没什么信心的样子。
大婶撇撇嘴说:“那不是白瞎郑重让你去考了。”
这话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劲,好像她得到什么恩赐。
沈乔眉头微蹙,索性不想答要走。
郑重听着也不舒服,不过也说不出缘由来,想想说:“沈乔想去就去。”
不用得到谁的允许,全凭她的意志来决定。
沈乔那点子膈应一扫而空,挽住郑重的手甜甜笑说:“毕竟咱们家我说了算。”
真是乾坤倒转,世风日下啦,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。
大婶还要说话,人家两口子已经恩恩爱爱绕过她。
真是没礼貌啊,徒留一群人议论纷纷。
但沈乔心里是畅快的,进家门就说:“我去洗澡。”
要不是青天白日,郑重都觉得自己回到新婚之夜。
他不自在地找着事情干,能听见洗澡间的水声。
沈乔用肥皂打两遍,觉得每一寸肌肤都被自己搓得红红的,这才往外走。
郑重感觉她真是脸红到脖子根,没说话端着自己的盆也进去。
很多事更像是不能言明的默契,在白昼的见证下多了一丝隐秘的快感。
沈乔两只手紧紧攥着被单,呼吸慢慢变得急促。
郑重于这件事上仍然不算熟练,小心翼翼照顾着她的感受。
他的动作轻柔,又有克制中疯狂,即将飘走的理智在她的声音里回笼。
那是堪比天籁的呼喊,好像她现在唯一会的只是叫他的名字。
郑重不信神佛,却找到属于自己的信仰,并且愿意永远臣服。
作者有话说:
这是第一更,晚点还有,请稍等。
第58章志愿
十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,仔细安排的话还是能做很多事。
沈乔索性把起床的时间定得更早,几乎都是靠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睁开眼。
她一动,郑重就动,也不管现在对他来说是能休息的时间。
反正怎么说,他都是要在旁边陪着复习。
当然,他也不是干坐着,毕竟学习现在于他而言也是更加紧迫的事情。
而且夫妻俩还有个共同的期待,那就是下一年的招生要求赶紧出来。
毕竟按照今年来看,郑重是没有报名资格的。
他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学历证明,第一关就过不去。
不过这些问题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,难的是他现在的水平。
他叹口气翻开一页书,只觉得全靠自学的话实在是件难事,但现状就是只能靠他自己努力。
他侧过头看,沈乔正在跟数学题较劲。
眉头慢慢聚成一团,偶尔还咬着指甲思考,一颦一笑都动人。
沈乔无意识地头越来越低,恨不得一头扎进书里,让这些字告诉她什么才是正确的解题思路。
但这恐怕是件不可能的事,因此她稍微回过神来就坐正,头也不抬地去摸水杯,一口下去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,两只手举得高高的,伸了个懒腰,同时又打着哈欠。
郑重道:“饿不饿?”
他能做的就是让她除学习以外的事情都不用管。
沈乔微微摇头说:“休息五分钟。”
劳逸结合嘛,想得太多觉得脑子都是钝钝的。
要说她平时可不是什么速战速决的人,在某些事情上还有几分拖延。
但这会没有人举着小皮鞭,她也不自觉紧迫起来,说五分钟就是五分钟,一丝都不肯多。
郑重看在眼里,知道她还是想考好,转移话题道:“下午就要填志愿了。”
昨天预考的成绩刚出来,就通知到各个大队,通过的人今天下午要去公社填志愿。
省报前几天就已经刊登了各个学校开设的专业等信息,供考生们选择研究。
但说是研究,其实也没有多少空间,毕竟各项准备还没有做好,很多学校甚至只有个大致的方向写着,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。
沈乔他们看来看去,最终还是决定报本省省会浦化市的几所大学,只要是能填的专业都填上。
这件事上,郑重一直觉得她是顾及自己,这会也是说:“你真的不想回家吗?”
沈乔以前做梦都想回家,于她而言沪市就像是一切。
但她现在已经不一样,说:“我的成绩不是很突出,沪市的竞争一定会比其它地方大。而且回去的话事情也会变多,我更珍惜现在的生活。”
于情于理,这都是最合适的决定,沈乔没有半点不甘愿,笑笑说:“我们俩才是个家。”
说起来或许有些无情,但是以两个人为中心的家庭其实才是最正确的,他们既然决定厮守终身,那么就永远是彼此最牢固的伴侣。
如果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的时候,郑重的不安比山高比海深,那么随着考试日期的临近,已经渐渐找不到那些忧虑的踪迹。
他总是能从枕边人身上寻找到最坚定的力量,让他有勇气接着往下走。
他道:“那我就这么填了。”
沈乔没有时间自己去,等同于是把最大的信任给他,这会点点头说:“嗯,还想吃肉包。”
想起来就馋得流口水。
郑重在她右脸上轻轻掐一下,说:“我会多买几个。”
现在天气冷,东西经放,明天热热还能接着吃。
沈乔嗯一声,不过叮嘱说:“不要再给我买东西啦。”
就那件新大衣,她听到价钱后都差点昏过去,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
郑重道:“只买吃的。”
她睡不好,总得吃得好吧,不然脸色真是没法子看。
沈乔也知道自己的身体,在这点上没有反对的立场。
她点点头说:“路上小心点啊。”
郑重这样人高马大一个,到哪儿都是安全的。
他自己走路也快,好像没出门多久就回来。
沈乔听见他进门的声音回头看说:“你这是跑回来的?”
郑重表情有些严肃,把门关好说:“我有事跟你说。”
沈乔心里一咯噔,还以为是自己的志愿出什么意外。
她急起来说:“怎么了?”
郑重看她的神情,意识到自己说错话,道:“不是你,是刘芸。”
刘芸原来也是知青,不过早就跟队里人结婚了,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。
她这次考试几乎是擦着岁数限制,明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,要是有意外的话恐怕是个打击。
沈乔不敢放松道:“她怎么了?”
郑重本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,只是不忍心看人家的努力付之东流,说:“她那天来,是不是说想报浦化的学校?”
这算是个公开的秘密,有家有口的人肯定都会倾向于本省省会浦化市,不过大家对学校基本都没什么了解,相互之前会讨论。
沈乔点头说:“她是高中毕业才下乡的,基础比我好。”
郑重当时也是听了一耳朵,这会说:“郑泰给她填的是新东。”
光明大队就是属于新东市,那儿能报的只有一所医高专。
刘芸甚至说过自己很怕血,怎么可能填的这个。
沈乔一下子就想通其中的猫腻,愤愤说:“肯定是郑泰自己改的。”
她猛地要往外走,说:“我要去跟刘芸说。”
郑重也是这么想的,毕竟没有谁比他更能看懂努力的价值。
这么用功复习到头来败在这上头,恐怕是个人都很难接受。
他道:“我跟你去。”
这种戳穿人家的事,弄不好会打起来。
沈乔本来是想着自己去就行,不过还是应下来。
两口子并肩往外走,她尽量调节着自己心情。
刘芸正在家复习,听见有人喊出来说:“沈乔来啦。”
下意识以为她是来拿借给自己的书。
沈乔看着这一院子的人,心想三代同堂确实连说句话的空间都没有。
她道:“我有个题目想问问你。”
这个借口其实不算太高明,毕竟都是快考试的时候,谁也不会去耽误谁的事件。
刘芸心里已经犯嘀咕,还是说:“行啊,什么题?”
两个人说着话往里走,总算有稍微清静的地方。
沈乔也不再顾忌,压低声音说:“郑泰给你报的新东医高专。”
刘芸表情不是惊讶,而是坦然道:“是啊。”
看样子就是她自己决定的。
这个反应是超乎沈乔预料的,她一下子为自己的多嘴多舌而尴尬。
好在刘芸很快说:“谢谢你啊沈乔。”
一般人恐怕会把这件事藏在心里,情愿当做自己没看到。
沈乔是抿着嘴愈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,表情都有些讪讪。
刘芸侧过头看她,温婉笑笑说:“没事的,可以上学就行。”
她比起很多不被夫家允许考试的人已经幸运很多,这个结果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。
沈乔好像从短短一句话里看见人生的所有悲凉,她一下明白刘芸不愤怒的理由,说: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和她相比,郑重好像没办法理解,说:“为什么呢?”
沈乔解释道:“大多数人都喜欢平静。”
因抗争而起的波折就变得不讨喜,刘芸仍然想维持这样的生活。
郑重了然之余又茫然,只能讷讷哦一声。
沈乔也一下子没有说话的心情,只是到家之后也没有再可以伤春悲秋的力气。
毕竟比起别人的人生,她自己的将来才是最要紧的。
郑重不由得后悔起自己的多管闲事,寻思早知道的话不如不提。
但他作为见证过沈乔努力的人,没有办法漠视别人即将遭受的痛苦。
他只能沉默地进厨房,过会端出热过的包子说:“吃一个吧。”
沈乔本来没什么食欲,但不想辜负他的用心,忽然叹口气,好像千言万语都在其中。
郑重在她旁边坐下来,深恨自己的笨拙。
沈乔其实也不需要任何类似安慰的东西,毕竟她又不是受害者,这样好像更是得便宜又卖乖。
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幸运陡然变得有罪,连发自肺腑的喜悦都有些不合适。
她道:“你也吃。”
肉包子咬一口全是汁水,还有蒸腾着的热气。
沈乔被烫得五官皱在一起,吃完说:“接着复习。”
有事情做确实能让人忘记一切,沈乔自己也尽量避免去回想刘芸当时的表情。
更何况考试也只剩下五天,留给人分神的时间已经不多。
沈乔把作息安排得更加紧凑,恨不得自己是铁打的可以不吃不喝。
一直到考试的前一天,她才结束复习以来都是十二点后睡觉的习惯,早早上床休息。
才是八点,沈乔对着虚空眨巴眼睡不着,思绪纷纷。
郑重本来以为她已经睡着,听见翻身的动静说:“怎么了?”
沈乔觉得自己是紧张,两只手在被子下揉搓着说:“明天会不会天塌了啊?”
天塌了,她就没办法考试了。
郑重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,笑出声说:“不会的,我保证。”
怎么还笑话人。
沈乔瞪他一眼,反应过来他看不到上手拧一下说:“不许笑。”
郑重勉强憋住说:“嗯,其实也有这个可能。”
还不如不说这句呢,沈乔听着都觉得自己有点傻,她扭动着身体更靠近他说:“傻瓜。”
大冬天里,人一动风就从被子缝隙钻进来,郑重不由得揽住她,传递更多的温度道:“嗯,我是。”
现在像大傻瓜。
沈乔低低笑出声,烦恼全被抛之脑后说:“睡吧。”
作者有话说:
晚上还有一更,是补昨天的,十二点之前肯定会更,明天来看也可以。
第59章高考
考场设在公社中学,从大队出发只有走路这个选择。
沈乔不再做最后的挣扎,吃过早饭只带着笔和准考证就出发。
郑重为以防万一,还是跟着她一起,路上两个人都在避免和考试有关的事情,只说着闲话。
沈乔是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,觉得万里长征最后一步,究竟是滚着前进还是倒着前进区别不大。
她连语气都轻快,说:“考完要吃放很多辣椒的炒香肠。”
因为害怕吃错什么东西突发意外,她最近的饮食都很清淡,辣椒已经好一阵没碰过。
郑重本来口味就比较重,听着也馋起来说:“再做个辣椒炖鱼。”
配饭他能一口气吃三碗。
两个人说着说着都饿起来,对视一眼双双咽口水,然后噗嗤笑出声。
沈乔发现他现在越来越爱笑,觉得这是一种好现象,起码证明和她在一起是快乐的。
她道:“我来做。”
论厨艺肯定是她的更好,原来也都是她做饭,只是有差不多三个多月没下过厨了。
郑重想起来都怀念,说:“想吃狮子头。”
这是道大菜,没有肉是做不了的,不过眼看又到杀猪的季节,新的腊月很快要来临。
沈乔道:“行,想吃什么给你做什么。”
这段时间,郑重的辛苦和她不相上下,甚至是更甚。
做一件事情固然背负着巨大的压力,但支持的人需要付出的也不少。
郑重其实并不是敏锐的人,却能从她的言行举止里察觉到感情。
那是一种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给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。
他道:“我做菜不行。”
缺乏天赋,油盐酱醋的比例总是把握不好。
沈乔两只手划拉一个最大的圈,说:“可是优点有这么多。”
她向来不吝啬对他的夸张,好像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。
郑重当然知道自己不是,但想想在她心中有这样的分量已经满足。
他学着她的样子说:“你更多。”
他的手更大,自然能制造一个更大的圈。
沈乔越看越乐得慌,欢快得像只小鸭子,雀跃地进考场。
和她相比,多数人都显得步伐沉重。
郑重游离于人群外,眼睛盯着考场大门,耳朵却留意着身边的动静。
这是一场稍微有点奇怪的考试,来参加的人年龄差别大,和他一样来送考的有父母、丈夫、妻子、兄弟姐妹,总之身份多样。
相熟的人们舍不得离去,就站在原地讨论着。
郑重也没办法分辨别人说的是真是假,反正听着都像是准备得不好就去考一样。
他一面希望这是真的,一面又为自己邪恶的念头羞愧,伴随着考试开始的摇铃,心也不由自主放下来。
起码看上去,目前一切顺利。
沈乔确实感觉不错,因为第一科是政治。
他们这一代的孩子,对这些注定是擅长的。
她把题目看一遍,模模糊糊的已经有答案,只有关于“剩余价值是怎样生产出来的”这一问有些拿不准,下笔的时候很是犹豫。
当然,下午的情况更糟糕。
数学的题目虽然不多,但是每一题的分值都很大,像是写错一个数字就要人命的意思。
沈乔即使能弄懂定理,有很多还是不会做,毕竟运用也是个大问题。
她只能尽量地去解答,考完心中大石已经卸掉三分二。
对她来说,数学本来就是没有抱多少希望的科目,因此什么成绩都像是在人的预料之中。
郑重照旧在外面等着她出来,左等右等看不到人,倒看见好几个因为不会做崩溃大哭的人,心中难免不安。
他甚至想好要怎么安慰,正琢磨的时候瞅见她的笑脸。
看上去不像是强颜欢笑啊,郑重狐疑地多看两眼。
沈乔觉得他眼神奇怪,开玩笑说:“怎么,这么一会连媳妇都不认得了?”
郑重本来是不想问她考得怎么样,但想想还是说:“还好吗?”
这儿都是人,沈乔示意他朝外走才说:“应该还行。”
这个还行不是指成绩,而是在她预料中可以被接受的程度。
郑重松口气,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说:“就剩明天了。”
明天是早上语文,下午是史地,都是好歹也能把卷子填满的那种。
沈乔最大的问题就是在数学上,对这些倒是还好,只是怅然道:“终于。”
这些日子的苦读历历在目,翻篇也不是件轻松事。
郑重想起来都觉得恍如昨日,说:“会有好结果的。”
那种“努力过就好”的言论是糊弄小孩子的,如果没有好成绩只怕谁都很难接受。
沈乔自觉没有这样宽广的胸怀,当然希望是好的。
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,她遥望远方,已经看不清曾经最想回去的那个地方在哪。
她面目中多出许多难以言喻的东西,说:“会有的。”
这个话题,真是叫人不得不沉默。
郑重再次感慨自己不会说话,连四周都配合着安静下来。
冬日里的风难得安静,夏日里的呱噪通通消失,日头渐渐朝下,有一种无处宣泄的寂寥。
大概是此刻透支过喜怒哀乐,第二天的沈乔反而平静。
她考最后一科的史地感觉良好,能准确写出答案的部分已经占三十分。
她道:“我想回去睡觉。”
看样子更像是累坏了。
郑重看着心疼,说:“要不我背你?”
他说着话真的蹲下来,表情看上去是动真格的。
沈乔到底豁不出去,她们这代小姑娘哪有这样的勇气。
不过她心里还是高兴的,扯起笑说:“状态良好,就是有点困。”
那些短缺的睡眠里涌动起来的困意,好像在此刻全缠绕着她。
郑重看她眼皮耷拉,越加不放心说:“我有力气的。”
哪是力气的问题,沈乔左右看着,折中道:“等出公社吧。”
现在天黑得早,这个点已经有几分昏暗,出公社以后可以走小道,几乎也没什么人。
郑重勉强接受这个建议,也知道她的顾虑,到人少的地方就赶紧蹲下来。
沈乔一直知道他的背宽厚有力,像是能扛起一座山。
她头搭在他左边肩上,隔着厚厚的衣服都像是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。
和热气一样藏不住的,还有身体的许多部分,郑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知着她的身材。
他手上不自觉用力,又害怕弄疼而小心翼翼。
就是这么心思一转间,沈乔的呼吸已经匀称起来。
她陷入睡眠中,到家的时候才惊醒。
郑重本来是想慢慢把她放床上,但这事实在是太有难度,毕竟人是背着不是抱着的。
他像哄孩子一样说:“继续睡吧。”
沈乔向来讲卫生,说:“还没洗澡呢。”
说着话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,生怕他把自己松开。
郑重想想她的个性,说:“那我去做饭。”
吃完再睡最好。
沈乔考之前还惦记着做好吃的,现在也是什么都顾不上,含糊点头后打开柜子拿衣服。
她还没完全清醒,眼睛只掀开浅浅的缝隙。
郑重看她这样走路都怕她摔着,只能牵着人。
沈乔越发大胆,干脆闭上眼,觉得有趣说:“你给我领路。”
郑重索性打横把她抱起来,说:“不用走。”
沈乔都没看见他的动作,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惊呼出声。
她娇嗔道:“你吓死我了。”
郑重是自知理亏道:“眯一会吧。”
哪怕多休息几秒也是好的。
统共几步路而已,沈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觉得他连下巴都写着“男子气概”四个字。
郑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,喉头一动一动。
沈乔伸手去摸,觉得他的喉结分外突出。
她手指划来划去,郑重带着些无可奈何道:“乔乔。”
沈乔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,越发乐不可支起来。
她明知故问道:“怎么了?”
郑重是舍不得的拦一句半句,只得让她为所欲为,脸上全是纵容。
这样人怎么可能不越来越任性呢。
沈乔反思自己,到洗澡间从他的臂膀上跳下来说:“辛苦了。”
统共几步路,郑重走得不知道多艰难,这会总算轻松许多。
他转身进厨房,热锅烧油后煎两个蛋,然后倒入水烧开,再把面条和菜放进去搅拌,出锅之前放调料就行。
沈乔洗热水澡犹嫌不够,还得再放一勺辣椒酱,吃得眼泪都快掉出来,这才满意说:“要睡觉了。”
她当真沾枕头就闭上眼,连酝酿都不需要。
郑重过会进屋看,她就已经是躺得四仰八叉的。
因为她的睡相一直都不好,身边只要没人就占据整张床,他只能慢慢掀开被子,一点一点挤进去。
沈乔察觉到有人,往里面滚两圈。
她这种反应是无意识的,并不是被吵醒的状态。
亲密的关系体现在方方面面,郑重刚躺好,沈乔就自发滚进她怀里。
这时候她仍旧是熟睡,只是因为天气冷在寻找热源。
郑重娇妻在怀,心思却不在。
他不自觉地去想之后没有沈乔的夜晚该怎么办,想来想去却没有答案。
他垂下头,其实黑咕隆咚的也看不见什么,但她的五官和一切却又那么清晰的在脑海。
他忍不住轻轻的,轻轻的在她额头亲一下,只是最单纯的怜爱和触碰。
沈乔迷迷糊糊地呢喃道:“郑重。”
尾音里全是撒娇的意味在。
郑重还以为是自己吵醒她,低低的应一声,半晌没等到下文,这才意识到她约莫是在说梦话。
梦里也有他吗?郑重在这一刻有个愿望,那就是大家短暂分开的日子里,她能夜夜入梦来。
作者有话说:
虽然有点晚,但是明天见。
第60章等成绩
等成绩的日子里,沈乔和郑重的生活的对调。
虽然还不知道新的一年会不会有高考,也不知道下一年的安排是什么样,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。
郑重开始每天学习,进度比之前快许多,毕竟他有一个老师。
和沈乔复习时只能靠自己埋头研究不一样,她现在已经是颇总结出经验的人,连可以传授的诀窍都有几样。
因此夫妻俩的安排是这样的——一个教,一个听完做题目。
郑重做题目的时候,沈乔就会去做家务,即使是农闲的日子里,固定的事情也总是有那么几件。
挑水、浇自留地、喂鸡鸭、做饭等,琐碎得用掉人大部分时间。
郑重一开始是不愿意的,觉得自己在学习之余也能负担这些。
但沈乔为此发过脾气说:“怎么你能做我就不能呢?”
一样都是该功课的时候,郑重能给她提供全心全意的环境,难道她不能吗?
郑重知道这些活计她也是做得来的,但是费劲程度跟他做的时候肯定不能同日而语,只是他自己也知道现在的状态应该是拼前程,最后想出来个折中的办法,那就是多找个人搭把手。
说是找人帮忙,其实也不大算,即使很多人已经渐渐得到平反,但一顶“雇人”的帽子要是扣下来,估摸着就叫人没有好果子吃。
沈乔倒也没有那么傻,因此她找的是黑尾,一个只想吃糖的小孩。
别看是才七岁,黑尾已经是个小劳力。
他家里只有寡母和躺在床上的爷爷,可以说是独苗一根,虽然不怎么富裕,吃的喝的却比一般孩子都好,长得还算是健壮。
乡下的孩子,到他这个岁数已经是很能顶用,起码一天做两个工分的活是不在话下。
沈乔对他倒也没客气,该叫做的事情就叫,当然给的“报酬”也不少。
黑尾也喜欢这位沈姨姨,成天黏在她身后,称呼得好不亲热。
这样一看,两个人关系倒不错。
其实早好几年队里也有个谣言,那就是黑尾是郑重的种,不然他凭什么对人家孤儿寡母的这么照顾。
不过眼瞅着他结婚一年多都没个后,即使多数人知道是沈乔有问题,少数几位还是不免揣测郑重的不中用,寻思他真是白瞎这么大块头。
沈乔隐隐约约也听过这件事,只感叹刘巧妹的不容易,毕竟她已经是深居简出,一个人拉拔老的小的从不跟人,仅仅因为丧夫就要接受无端的猜疑。
郑重以前也是不想给她带去太多麻烦,两个人几乎是说不上话。
但家里多个女主人就不一样,沈乔结婚以后有时间都会去跟刘巧妹坐坐,能帮上忙的地方尽量都帮。
不为别的,就为她男人去之前是郑重唯一的朋友。
因此,哪怕是黑尾她也是愿意上心的,更别提这孩子实在可爱。
正是两个人在自留地给大白菜浇水的时候,沈乔直起身子想捶捶腰。
她干活没别的,就是不利落,这点事要是换郑重来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,她最少能用掉半个钟。
黑尾是勤快,可惜力气还不如她,只能拿个水瓢一垄一垄浇过去,他大人样的说:“沈姨姨,你休息吧,我来。”
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,因为嘴里还含着颗糖。
本来就是换牙的年纪,沈乔费力分辨他的意思,笑说:“不用,我还没那么虚弱。”
黑尾心里嘀咕着确实是虚弱,不过抬头看眼大人的气色把话憋在心里。
沈乔是面色红润,不见被生活压迫的苦,任谁看都知道她日子过得极好。
但总有那么些人是不愿意别人家是是十全十美的,有人站出来挑刺说:“小沈啊,郑重咋舍得让你出来了?”
这人也不是别人,就是郑重的亲叔郑讲明,也不知道是想挑拨什么。
郑重想参加明年高考的事还没传出去,毕竟八字还没一撇,不过队里人对他这些天闭门不出,也有自己的看法。
离谱一些的觉得估摸着病了,还得是那种下不来炕的病,这个节骨眼倒下,别是沈乔给他下药了。
这种事古来有之啊,那是一点都不新鲜。
稍微比较合理的就是两口子闹架了,这男人甩手撂挑子,可不得女人自己来。
总之是众说纷纭,群众们把目光都集中起来,毕竟农闲时候总得有几句话打发时间。
沈乔也知道,大家未必希望他们夫妻事事顺利,人家也没有这个义务。
她客气道:“跟您家差不多,轮到女人养了。”
虽然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轰轰烈烈,但大多数地方仍旧是老一套。
男人被说靠女人养是件很丢脸的事情,一般人都很难接受。
但偏偏被说的是郑讲明,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从年轻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,家里家外全靠他媳妇撑着。
那真是长着耳朵听的都得噗嗤笑出声,郑讲明道:“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!没家教。”
还扯这种闲篇呢。
沈乔向来看不上他,微笑说:“咱们老郑家的规矩,给了红包的才是长辈吧?”
乡下有几件事情是很看重的,比如新人进门的改口费。
沈乔连空气都没见过,当然她也没期待过,但这会说出来是振振有词,只差盯着人家口袋看。
这是打算明抢还是怎么着,郑讲明虽然口袋空空,表情也警惕起来说:“郑重可跟我哥断绝关系了。”
那就不是一家子,给个屁呢。
沈乔翻白眼道:“那你搁这指挥谁呢。”
就这几句话,热闹叫人看得津津有味,恨不得上场助阵。
郑讲明虽然人没什么出息,但毛病是不少,那是最忌讳别人挑衅他的男人地位。
当场虽然没说什么,回过头就跟他哥告一状,挑拨得那叫一个难听。
郑讲义平常是个不吭声的人,家里的一切他也很少插手,大儿子郑俊峰去劳改,他就老老实实扛着锄头去上工,好像发生什么都无所谓。
不过他也是要面子的人,被亲弟弟说谁也管不了,心里就不高兴。
说来也奇怪,李红娟别看在外面耀武扬威的,在很多事情上还是以男人的意思为主。
好像甭管对家有没有什么贡献,只要是个男的就能说了算。
李红娟得到授意,第二天就把沈乔拦在路上,准备跟她说两句话。
她的目的也很简单,那就是为了膈应人,一张嘴简直是叫人皱眉。
她道:“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考上吧?”
在她看来,那能上大学的可都是人中龙凤,万中无一,要是随便谁都能上,也就显得不稀奇了。
说真的,沈乔对自己的成绩还是挺有信心的,她知道自己不会特别突出,但有把握的题目也不少,觉得上个大学应该是没问题。
但她不会在外头四处宣扬,毕竟人都有万一,即使是在看不清自己的人面前,也还能沉得住气,她道:“反正我考上有个好工作的话,不会被抓去关。”
这是讽刺现在还在劳改的郑俊峰,这简直是李红娟的心头大恨,她道:“都是你害的。”
要不是沈乔好端端的说什么自行车,俊峰怎么会挪用公款。
沈乔可不是随便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人,她道:“坏人就是坏,有罪就是有罪,这只能证明他人就是有问题,跟我可没关系。”
更何况有关系,也是郑俊峰欠郑重的,这就是他的报应,天理昭昭啊。
李红娟听不进去这些,她只坚定自己愿意相信的,说:“我等着看你能有什么出息。”
沈乔从没觉得自己将来能成为多了不起的人,不过该逞强的时候还是要说:“那等着吧。”
李红娟看着她明艳的脸,一股名为嫉妒的火焰冲上心头。
她把人生走到这一步都归结于沈乔,心想自己过不好也要让她不好,说:“你绝对上不了大学。”
什么意思啊这人,居然语带威胁。
但沈乔最不怕的就是这个,她说:“你还记得当年为什么所有姓郑的人都要帮忙把事情往郑重身上推吗?”
因为郑俊峰是出息人,老郑家绝不容许他身上有任何污点,李红娟再怎么样都听出意思来,知道她是说自己决没有机会动什么手脚的。
确实没有,家族对他们上一辈人来说更有束缚力,除非是抱着永远离开这里的决心,否则谁也不要轻易跟大家对着干。
李红娟没有这个勇气,她连大队都很难跨出去。
于是她面色铁青,恶狠狠瞪一眼站着的黑尾说:“看什么看,没爹养的。”
连对孩子都这么刻薄,沈乔反讽道:“你在城里的孙子孙女都改姓了,估计也是当爹死了。”
成分看三代,虽然时不时有平反的消息传来,但郑俊峰可没有这样的机会。
李红娟只有两个儿子,他们这样重子孙后代的人家,对这件事别提多上心。
当然了,再怎么在意,她是一次都没打过沈乔肚子的主意,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不可能。
她手哆哆嗦嗦着没能说出话来,大概不知道从哪骂起,索性说:“你也生不出来。”
沈乔最近压根不急在这件事情上,觉得孩子大概也在找更好的机会来这个家。
她不无尖刻道:“嗯嗯嗯,你会生,生百八十个也不顶用。”
李红娟气得差点倒仰,沈乔已经拽着黑尾走,后知后觉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不大好。
但黑尾是在大队土生土长的,耳濡目染之下真是会说话开始就会骂娘,完全不觉得沈姨姨说话难听,反而叹息道:“姨姨不会吵架。”
在小孩子眼里,骂得越难听的人越会赢。
沈乔自觉是大获全胜,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薅一把说:“傻孩子。”
黑尾觉得自己才不傻,显摆说:“我知道1+2=3。”
往前几年的教育一直没跟上,像黑尾这么大的孩子都是满地疯跑,队里压根没小学,连扫盲班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不过据说明年会办起来。
沈乔这几天干活的时候教过他一点,毫不吝啬道:“那你真聪明。”
黑尾黑黝黝的小脸上笑出大白牙,乐颠颠往家里跑,还没进屋就大喊道:“妈妈妈,爷爷爷爷爷爷。”
就这么一个孩子,不知道能给人多少活下去的勇气。
刘巧妹腿脚不便利,扶着墙出来说:“回来啦?”
黑尾“嗯嗯”两声,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分钱来说:“姨姨给我的。”
这钱拿着其实是受之有愧,刘巧妹知道人家是特意照顾他们这一家子。
但她的日子要是没有这样的搭把手早就过不下去,叹口气说:“他们都是好人。”
黑尾当然是知道的,别看他年纪不大,人情世故已经通晓大半,像是抱怨一样说:“讲义婆婆还骂姨姨了。”
这是本地的叫法,长辈们在孩子眼里都是随男人称呼,以至于他们都不知道姓名。
刘巧妹平常都不太爱掺和这些事,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,不过这会说:“吵得厉害吗?”
黑尾反正觉得沈姨姨挺委屈的,说:“都没吵赢。”
人家是能考大学的人,对上李红娟这种泼妇能有什么好说的。
刘巧妹手在儿子的脑袋上轻轻摸着,说:“那下次你帮帮她。”
黑尾眼睛蹭地亮起来,说:“我能骂大人吗?”
按理本来是该不能的,但刘巧妹还是知道感激两个字要怎么写,点点头说:“只能骂她。”
黑尾撸起袖子,有几分雄赳赳气昂昂。
当然,他这会也没想到,这个机会来得那样快。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