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神科的12年病人治好了医生的抑郁症
2024/8/16 来源:不详在既有认知里,医院了解多少?是不是觉得“不正常”的人才会去的那里?
事实上,只要有机会走进去看看就会发现,里面的人远比我们想的正常。
今年是陈百忧参加工作的第13个年头。她的工作,就是朝夕面对来这类群体——患有心理生理、情感障碍等问题的患者,当然,也有精神疾病患者。
如果说一个世界的内核是悲欢离合,那么在陈百忧眼中,位于“某城市郊外风景区山脚下的封闭病房”,就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微缩世界——
这里的人会因为猫不见了,唉声叹气,集体失眠。
这里的人会在病院东走西走、唠天唠地,为自己相一个儿媳。
这里的人也会流泪,也会伤心,但并不需要泛滥的同情。
这里的人仿佛被剥夺了记忆,老是忘事,却总记得一件事:“好好活下去”……
陈百忧看到的,是一个与“正常世界”一般无二的世界。在外人的偏见与误解中,这个世界却逐渐扭曲变形,失去了它本来的样子。
陈百忧觉得有必要矫正这种扭曲,于是她在年——工作的第12年,开始回忆并记录这群人的故事。她将这些故事中的12个典型,如实写成了一本书:《寻找百忧解》,旨在让读者看到精神和心理疾病患者的活路,也让自己找到解决百忧的出路。
他们不过是
容易心碎的人
在《寻找百忧解》中,你不用担心长篇大论的学术理论,也不用顾忌枯燥艰深的专业词汇,它的内容形式,是任何人都能读懂的人物故事——
在“一个多小时才有一班公交车停靠的封闭病院”里,病患们的温柔与暗淡,正在支离破碎地上演:受过许多委屈的小女孩,患上了“单纯形精神分裂症”,却被一名狂躁症患者“治好”了;“疯子的女儿”暴打温柔的警察老公,要求离婚,却在自己的幻视和幻听中找到信任;一个老人因精神问题持续自杀了60年,其背后却藏着一个家庭最深情的秘密……
12个病患,他们是三大病类的组成体:精神分裂者、双相情感障碍者和抑郁症患者。他们的情绪总是来去无由,他们犯病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;他们是“强颜欢笑”的人——他们渴望着能被真正“治好”,走出病院,走入人群,发出发自内心的笑。
12个故事目录一览
但“治好”,这样正常的愿望之于他们,成了镜花水月般的奢望。每当有看似痊愈的病者出院,其他患者就会聚在门口小声议论:“他/她还得回来。”“没错。”“人犟不过命!”
果然,没过多久,出院的人回来了——他们复发了,而且这是大概率事件。
陈百忧很认可一个网友的说法:“精神科病房就是‘易碎心灵的港湾’。”很多患者确实将这里当成了家,有的甚至打算在这里住到死,因为这是一个“难治、易复发”的病种,脆弱的心灵,经不住太远的路,也承受不了离“家”后的狂风骤雨。
书名为《寻找百忧解》,这也是陈百忧工作多年一直探寻的意义,然而十多年了,仍然无解。这就像陈百忧这个名字:“它来源于一个著名的抗抑郁药‘百忧解’。”
这是年美国礼来公司研发的产品,它让“很多人认为,抑郁症和很多精神疾病不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,不再是一种人格缺陷,而是一种可治愈的疾病”;然而,这种让患者欢欣鼓舞的药,最终也无法完全解救每个人的痛苦——
“病的根源在于‘人’,普通医生看到的却只看到‘病’。”治病的药“仅能够改善一部分症状”,而彻底根治,需要的是一个人打开另一个人的心锁,解开里面的心结。
于是,陈百忧开始找“解”,一种百忧解也无法解的“解”。
他们不过是
困在过去的人
通过长久的观察,陈百忧发现了很多患者的一个共性:他们的内心,在很多年前就“停止了成长”。
“猫爸爸”卢伟患有“酒精中毒所致精神障碍”,主要表现是晨起饮酒。长久地喝酒,让他“手抖、浑身大汗、出现恐怖性幻觉、产生嫉妒、妄想、极度自私、动手打人”。这些疾病只要戒酒就不会复发,但卢伟没法戒掉,只因小学二年级父母离婚的时候,母亲送他到父亲那里过暑假,“把他送到工厂外,让卢伟自己进去找父亲”。
他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待在原地,“从烈日当头,一直站到夕阳西下”,渴得“口水都分泌不出来,嘴唇都粘到牙齿上”。
那天就像一个梦,如今,哪怕人到中年,“他依然无法从这个梦中挣脱”;直到现在,卢伟都不敢看太阳,“阳光刺眼的时候,他会觉得口渴,喝再多水也不能缓解”。唯有喝醉,父母留下的阴影才能模糊,“所有的压力、彷徨、痛苦就都没了”。
还有一位叫章月樵的大爷,从20出头第一次“躺在铁轨上”开始,60年来,自杀的念头和尝试从未停止。大爷半个多世纪的自戕行为,仅是因为在14岁那年的某天,他被两个男孩堵在路上。“两个男孩扇他耳光,用脚踹他,还让他下跪。”大爷生在落魄的贵族家庭,从小养尊处优地长大,何时受过这种屈辱?屈辱在14岁那年蚕食了他的少年心,投下了生不如死的阴影,一生都挥之不去。
“心理学上有一个解释:抑郁症的人是活在过去的。”无论是卢伟的酗酒行为,还是大爷的自杀念头,不同精神疾病的根源,都源自于年少时的精神重创造成的心理自闭和抑郁。“很多时候,他们是在替一个家庭、一段历史,或者某种环境‘生病’。”
在没有深入了解过这群人的情况下,有些人很嫌弃、却也很无辜地说他们“有病”。
如果他们真有病,也是因为他们的“善良”:“善良的人才会得精神病,因为不忍心怪别人,所以只能怪自己。”
但是,善良本身作为一种优良品质,是不应该遭受苛责的;更何况这群人,“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,却承受了根本承受不了的重创”。他们仍旧重复着多年前的噩梦,依然困在某日下午、某段路上、某个时空之间无法抽身。
而秉性的纯良,让这类人达成了一种共识:“只要我还有一丝力气,就会在人前强颜欢笑。”在他们清醒的时候,他们也懂得,不要把自己的问题和情绪带给旁人。
作为旁人的我们,是否也应该对他们报之以微笑,多一份理解呢?
他们不过是
渴望温暖的人
但困在过去并非精神科患者的唯一病源。“到目前为止,精神疾病的诊断依然没有客观标准。很多时候,医生只能根据患者的症状和自身的经验来用药。不评价患者的行为,试图理解,才有可能帮精神病患者解决问题。”
对于后半段话,陈百忧一开始并不理解:“我同情病房里的很多患者,觉得是命运戏弄了他们,是老天不公平才让他们受此劫难。”
年,一个叫思琪的小女孩,当时才14岁,“科里年龄最小的患者”,住进了精神科。她患上了“单纯型精神分裂症”,这是精神分裂症里最难治疗的一种,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。“得病的患者会慢慢封闭自己,不与人接触,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最后以沉默的方式断绝和现实世界的交流。”
对于这个可怜的小女孩,陈百忧使出浑身解数,无论怎么问怎么哄,“她都木木的,没有反应”。
她的同情没有取得半点成果,直到他们将安静的思琪,安排到“狂躁症患者”梁桂春的病房:“躁狂症和精神分裂症不一样,在病情发作的间歇期,患者几乎没症状,还有很好的社会功能。”他们希望利用这种功能,让思琪开口说话。
梁桂春见到思琪的第一眼,就把她抱住:“以后我就和你住了。我叫梁桂春,你就叫我姨吧!”思琪吓坏了,眼里满是慌张。
梁桂春拿着苹果哄思琪:“你叫我姨,我就给你。”思琪没有反应。
“你点点头我就给你。”思琪不为所动。
“春姨后背痒,你帮我挠挠?”思琪继续坐着,一动也不动。
梁桂春立刻可怜巴巴地求思琪:“你快吃吧,宝贝,求你了!”这次,思琪竟笑了,接过苹果吃了起来。
不久后,思琪说出了这四五年来的第一句话——或者第一个字:“姨。”
陈百忧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感慨道:“这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啊!她似乎也从没见过,大人为了讨好她可以做出这样低的姿态。”
她那时候开始明白,那些自闭症患者要的并非同情,而是在乎她的人发自心底的关怀和温暖。这并不是干巴巴地去问,而是愿意为了她,放下所有的矜持和姿态。
人心的温暖,拯救的不止是小思琪一个人。
还说章月樵大爷。他算好了火车来的时间,又一次躺在铁轨上。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,“那天火车坏在路上了,他再一次失败了”。
他悻悻地回到厂区,才进大门,“就看到一个女孩在门口焦急地张望,看到他出现,突然放心了似的向他走过来,问他是不是生病了”。这是领导给他介绍的对象,但“沉迷”求死的他,一直没把她放心上。
然而此刻,所有感觉完全不同了,一股暖流流遍全身——
“有人惦记原来是这样的感觉。”
没多久,章月樵鼓起勇气向女孩说了自己的问题。女孩没有嫌弃他,很快跟他结了婚,并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,成功挽救了章月樵的多次自杀。
当时的陈百忧,还未找到“百忧解”,却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某种意义:无论是思琪和梁桂春,还是章月樵和他老伴,他们中的一方,都成了另一方“和这个世界的唯一出口”。
“飘飘何所似,天地一沙鸥。”思琪和章月樵,乃至我们每个人,都如沙鸥一般渺小脆弱。但幸运的是,他们身边有“另一只沙鸥依偎着,陪伴着,这对一个抑郁症患者来说,本身已足够温暖了”;而依偎着他的那只沙鸥大概也觉得如此——
“我们这一生,遇到爱并不稀罕,稀罕的是——遇到了解。”
好“书”成双
他们一直是
热爱世界的人
在精神科待得久了,陈百忧有了新的体悟。
只要花时间跟病患们相处就会发现,“精神病人既不是天才,也不是‘疯子’,有的病人甚至显得有些纯真可爱。”换言之,他们跟约定俗成的“正常人”,并没有多大区别。
这些案例中,“傻瓜美人”王娜是个典型。她是可爱的极致,也是一首痛彻心扉的断魂曲。
她是爸爸妈妈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诞下的产物。产下她不久,父母离了婚,孩子判给了爸爸;爸爸想把王娜扔给妈妈,妈妈说:“现在还给我算什么事?我也不要!”
爸爸将王娜放在了妈妈的门口离开了。一个男人打开了门,那是妈妈的新男友。他抱起王娜:“这个小孩是谁?”这句话如同钉子扎进了王娜心底,直到成年,她的耳旁依然经常响起“我是谁”——她在童年的时候就把自己“弄丢”了。
只有姥爷爱她。“就像一只皮球,滚到了姥爷的身边。”姥爷就把她扛在肩膀上玩,“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”。姥姥去世早,姥爷家还有个保姆,“保姆成了王娜心里比妈妈还要亲近的女人”。
长大后,王娜跟一个男人相识、相知、相爱、结婚。婚后男人开始家暴、PUA、骗钱、出轨。为此,她多次割腕;离婚后,她甚至找理发师给自己推一个清朝阿哥的发型,算命的说唯有这样才能转运。理发师吓坏了,把她送来了精神科。
但在陈百忧看来,这完全不是一个“抑郁到要自杀的患者”。王娜总是洋溢着自信的光,掏出好几支口红,在陈百忧和她师姐手上试色,热情地讲解、推荐。她的谈吐“条理清晰,专业又有感染力,时不时还很幽默”,这样的人,怎么就到了精神科?
而跟她谈到家暴男,她也早已跟自己和解:“这么多年,我的情绪终于不会被他带动了。我才32岁,还有大把的人生。从此以后,我要为自己活。”
她如同一抹阳光,照亮了童年以来长久的阴影,也让整个精神科变得亮堂。
但命运好像并不接受这样的馈赠,它拒收了阳光,让黑暗回归正轨,将王娜拖向无法回头的深渊——
几周后,王娜被诊断出有脑瘤。
而这个“傻瓜美人”,还跑来告诉陈百忧:“下周一我就能住院了,不是精神病院,医院。”
入院前,爸爸得知女儿生病,来看王娜,给了她块钱就匆匆离开了。她拿着钱一条新裙子,笑靥如花地跑到陈百忧面前:“陈医生,你看我的裙子漂亮吗?我爸给我买的!”陈百忧听完,眼泪“唰”地流了下来。原来,她一直爱着那个抛弃她的男人。
也在入院不久前,她结识了新男友。男友知道了她的病情,仍然选择留下来照顾她,陪她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。王娜眼里闪着泪花:“我终于不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了!”
“王娜那么努力,为什么会这样?一个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?是来受苦的吗?”去看望王娜那天,愤怒、绝望、无力的复杂情绪透支了陈百忧的理性。作为别人的“情绪垃圾桶”,作为一名治疗抑郁的精神科医生,那天,“我抑郁了”。
医者不自医,她去了54号诊室——她的精神科老师在那里。当她把自己的困惑与不平告诉老师时,在老师的回答中,她终于找到了从事这份工作的“百忧解”——
“你努力了,你要原谅你自己,精神科医生如果真把每个患者的故事都放在心上,那确实太沉了,背不动,也走不远。我们在对抗的是一个力量比我们大很多的东西。”
陈百忧恍然明白,即将死去的王娜,已经给过她答案。生活的刀子一次次捅向王娜,但她勇敢地把刀拔了出来。“即使在那个力量比我们大很多的东西面前,她终其一生都是在抗争的”——
32岁,好多人的人生才开始,她的人生就到头了。但她没有抱怨,在离世之前,她选择了一次次找陈百忧,跟她“好好道别”。她用最后的体面委婉告诉了陈百忧,这短暂的一生,她曾热烈爱过这个世界,有遗憾,但“努力了”,没有后悔。
读完《寻找百忧解》会发现,我们离精神科依然遥远,书里发生的故事离我们却又那么的近。在现代丛林,有谁能够真正“正常”地活着?一个人在A的眼里很正常,在B的眼里或许就“有病”。当我们自己都无法尽善尽美,又何必去非议他者?“大概每个人的内心都渴望被倾听”,如果选择不倾听,也请选择别伤害——
在那些饱受折磨的“非正常人”心中,同样深埋着光辉灿烂的火种。只需要我们的一颗火苗,他们也能温暖世界,照亮夜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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