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温柔山峦之花绸衫
2023/5/19 来源:不详文/汪法频
故乡一垄垄的稻地日头直射禾苗,满目鲜绿,甚至自己与田埂一起仿佛也泛起绿油油的光了。
一路向西,我的雀跃是因为你的等待。路上全是农人们扔过来的带泥的杂草。有歌声从田间飘来,穿透正午的阳光,让双脚生风。这一垄垄的稻地,是铺向你老家的坦途。那一头,若隐若现的,是你身上的花绸衫。
第一次选择走一条直线去看你,游过一个湖,趟过两条深水渠,剩下的就是这些望不到边的稻地了。它们成就了我青春浪漫的第一次穿越。我是一个绿色的精灵,独行于天地之间。
就在村头凶恶的黄花狗狂吠着扑向我的时候,你拿着一顶不大的绿荷,手轻轻一扬,狗跑了。我惊魂未定,一眼就看见了你穿的花绸衫,烈日下,燃烧一般,定格在我的视野。
沿着我们后来带着小奇宝无数回走过的那条田埂漫步,到你老家屋檐下时,太阳已越过了正午线。大人们都在田间地头,只有弟弟妹妹被你呼来唤去做帮工。你第一次下厨,亲手为我做饭。
你做饭的时候,我在做什么?几十年过去了,唯一想起来的一件事,就是看你脱下来凉在老家后院的花绸衫。这是穿在你身上最得体最好看的衣服,占据了我一直以来关于你穿衣的记忆,即使是条件迥异的现在,也从没有更新的印象替代过。
花绸衫应是绵绸的质料,黑黄色走底,血红的美人蕉主图前后襟铺陈,随风飘扬的时候,美人蕉跃动的样子,就是你的样子。这要感谢季节感谢时令。是热烈的夏,让包裹你丰满胸脯的花绸衫如此淋漓尽致地绽放,漫山遍野般塞满了我的世界。
你老家的后院是留在我记忆深处的风景。仿佛永远有绿荫,永远有生动的物语漾动;那条只在这个季节醒来的小渠不息的清流潺湲向远处的稻田,几颗老楝树高擎着淡紫的花芳香四溢。而彼时凉着的花绸衫,更像是一个风情万种的誓约,把我牢牢地栓在了神秘的角落。
你喊我吃饭的时候,太阳正好站在西边大树的枝顶上。知了使劲聒噪起来,但无论它们怎样吵杂,你微弱的似乎略带胆怯的叫声,还是极响亮地盈满了我的耳鼓。我跟着你,小心翼翼地来到堂屋,一张老式的八仙桌上,摆好了你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完成的作品。
一个洋葱鸡蛋饼,金黄焦嫩,是当时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佳肴;一个炒豆角,爽滑绵软,色绿犹存,盛满的乡愁随缕缕热气缓缓升腾;一个炒冬瓜,点缀着几片红辣椒,散落其间的压碎的蒜头,渍满酱油淡淡的黄晕,溢出浓浓的香味;一组与我外婆家有着同样味道的小碗拼:酱萝卜、腐豆腐、黄豆酱、腌洋姜,尤其是被切成瓣次第横卧沁着油的红心腌鸡蛋,更让我垂涎欲滴。
这顿晚饭,吃得颇费周折。先是你我两个人在桌上,彼此低着头,小心翼翼地动着筷子。后来,还不到九岁的小妹(四年后,成了我的小姨妹)端着碗上来了,老是盯着我的鼻子看,我有些局促起来,面对一桌好菜,想吃却又放不开手脚。再后来,小内弟上桌了,并不在意我的存在,只是拉开了架势狼吞虎咽。看他贪吃的样子,我实在经不住诱惑了,不顾一切地加快了手中筷子的频率。我吃得酣畅淋漓,除了小碗里的腌菜外,所有炒菜全被一扫而光。
这是我永远记忆犹新的晚餐,无论后来有怎样的山珍海味,也无论环境如何优雅如何变幻,都无法将其覆盖和超越。这是关于吃的青春的印记,是染色年轮的最美涂抹,不仅仅收藏在我的味蕾里,更融进了我的生命中。
我该回去了。夕阳依然火辣。你家老屋门前高大的柳树歇满的知了忽然高亢地歌唱起来,她们与你一起送我出门。我要沿着来时的路回到我的老家。你换上了那件我爱看的花绸衫,在夕照里随我而行。
蜿蜒的田埂,芳草萋萋。你只是送送我,天黑之前,必须返回。你依依不舍地跟在我身后。漠野一片葱绿。因为你身上的花绸衫,你我变成了移动在这葱绿之中的主体——被火红的夕阳染得通红的风景。
绕过一个荷塘,就是公路了。横穿过去,是又一片茫茫的稻田。稻田那边的那边,才是我的老家。我让你回去,你说再送一程。穿过公路,太阳就要落山了,晚霞烧红了西天。无论如何,我不能再让你送了。你只好无奈地站着,执意目送我一程。
分手的时候,我牵了你的手。这是第一次,彼此羞涩,谁也没言语。我不敢看你的眼睛,只是盯着你身上的花绸衫。花绸衫随着你有些急促的呼吸而起伏,好似喃喃地说着什么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们的手才慢慢松开。晚霞越发灿烂了,你催我快些赶路,我一溜小跑离开了。向东的天色暗淡下来,我的心留在了你的花绸衫上。
我不时回头,你立在原地向我起劲挥手。夕照下,花绸衫的剪影,映在我的视野,越远越清晰,越久越牵挂。
如今,快四十年了,那件花绸衫早已不知所踪,但每每回老家,坍塌的后院里,熟悉的田埂上,翻滚的禾浪间,杨柳清依的荷塘旁,还有被扩宽了的公路边,仿佛到处都有花绸衫的影子。
这是爱的花绸衫,一生一世张挂飘扬在我心灵的衣架上。